陆判端正了脸色。 事实上,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次上门拜访孟彰的,会是陆判领头的原因。 赏善罚恶,原本就是陆判的阴神权柄。 “自然是善者赏,恶者罚。” 孟彰下首同样在旁听的孟庙、罗先生和甄先生三人心下微动,尽皆更凝神打量那陆判。 陆判脸色不动,端正严肃到完全没有任何的动摇。 谢必安、范无咎却仍是很自然地看着他们这边厢,并不觉得陆判的话有什么不对。 他们理所当然地认同与赞赏,不需要考虑到其他的东西。 罗先生、甄先生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需要重新审视这些由天地孕育而成的阴神。 孟彰不置可否,只继续问:“何为善?何为恶?” 陆判不假思索回答道:“利他人者善;害他人者恶;不利他人不害他人者,非善亦非恶。” 孟彰再问:“善恶倘若是以这般划分,那么为利一人而害另一人呢?为利一人而害十人、百人、千万人呢?为利百人而害千人呢?此间种种情况,他们的善恶又该怎么定论?” 孟庙、罗先生、甄先生三人竖起耳朵,更认真地听着,其他的思虑一时尽数都被镇压下去。 这可是阴神们头一次正式给外人宣讲他们的评判标准。 此时多了解一些,好处可着实不少。 虽然他们不怕这些阴神,但很显然,因为孟彰的缘故,他们日后跟这些阴神相处的机会必定不会少。 既然是要相处,是要打交道,那自然是要彼此都觉得舒服才最合适的。 现在先摸清楚这些阴神的喜怒,日后能轻松不少。 再有,这些阴神可是由这方阴世天地孕育而生,最是贴合阴世天地,也最是得阴世天地喜爱看重,了解他们的喜恶,跟他们结下交情,说不定日后也能借他们的光,收取这阴世天地中的某些机缘。 这可是有过先例,并不完全是他们妄想。若不然,由阴神所掌控的酆都又是怎么能在这彻底的人族中枢地盘落脚的? 倒不是说这阴世帝都洛阳中,有哪个高官大贤倒向了酆都,倒向阴神,而是说他们不排斥酆都,不完全排斥阴神们出现在这座帝都里。 这样的倾向与态度,很明显不会只有彼此理念、观念的认同,还该有部分利益方面的交换。 罗先生和甄先生很乐意成为这些利益交换中的一个节点。 旁的不说,好处起码是实打实的。何况,还是那句话,有阿彰在,他们以及安阳孟氏已经跟酆都靠得比较近了,既然撕撸不清,也不能撕撸明白,这样的好处不捞白不捞! 至于更高妙的好处…… 以他们现在的境界和手段,想要以这些阴神的喜好、行事标准为锚点推算阴世天地的道则和天机大势,才是真真正正的妄想。 那不是他们能玩得来的手段,更不是他们可以涉足的。 陆判也不介意他们旁听,又或者说,他很愿意为旁人宣讲这些事情。 在某种程度而言,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导人向善? 但陆判现在顾不上引导孟庙这三人,他还在思考孟彰的那些问题,然后斟酌着用词给出他的答案。 “善与恶各分,不能互换或者相互消解,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它们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待到清算因果,善恶自然也会各自梳理。” “届时,善会有所赏,恶也会有所罚。” 陆判的答案才刚说完,孟彰的下一个问题又来了。 “善恶既然以利他人害他人为准线划分,那么何为利他人,何为害他人?” 陆判面色一时停顿。 孟彰看得他一眼,知晓他不太能理解这个问题,便给他说得更明白一些。 “譬如有一人喜武而厌文,与世道俗情相悖,他阿父担忧他日后境况,杀他爱马,毁他宝弓,强行将他锁在书房,令他日日与文宝相对,他心中抑郁,不得志不开怀,终壮年而亡,留老父在世间嚎哭……” 陆判越是听孟彰的话,神色便越是凝重。 孟彰还在问他:“似这等情况,老父是善是恶?那郎君是孝还是不孝?” 非但只有陆判,就连谢必安和范无咎也都皱紧了眉头。 此间正堂里,除了孟彰以外所有人都在思考着答案。而除了陆判自己以外,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陆判的答案。 “老父是善非恶,郎君不孝。” 听得这样的一个答案,正堂中的人尽都眉眼缓和,除了孟彰。 “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判论呢?”他问。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正堂中的其他人才觉出了几分不对。 孟彰小郎君这情态,似乎并不赞同这样的判论啊?他另有意见? 可是哪里有问题呢? 老父教导自家孩儿,天公地道,再没有可以指责非议的地方。反倒是那郎君,因老父教导而毁损身体,留老父一人在世,如何不是不孝? 没什么不对的! 陆判不理会孟庙这些人的神色,只看定孟彰问:“此种判论有哪里不对?” 孟彰张张嘴,犹豫一阵后,到底将话给说出口了。 “那郎君作为成人,为何不能选择自己的道路,而必得要听从老父的安排?” 第115章 小郎君深深凝视着对面的青年文士,耐心而执拗地等待一个答案。哪怕,他知晓对面给出的答案不会似他所想。 青年文士几乎脱口而出的反问硬生生被这个眼神给镇压了回去。 他竟然不能将话给说出来! 青年文士自己也很是震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反照自己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