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旦自也清楚这其中的分别。 他看了一眼孟彰,眉眼间更显出几分感激,却是更快地应了一声。 “是书虫,”他同样没有控制自己的声量,但却是加快了语速,“昨夜里仆在灯下夜读,发现了这一条书虫,今日特意将它敬献给郎君,还请郎君收下。” 孟彰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而这个时候,东厢房里那听见动静的两位先生已经走了出来,此刻正站在东厢房门内看着这边厢的动静。 这两位先生都是聪明之人,哪怕孟彰和顾旦谁都没有说得很明白,可他们也已经洞悉了孟彰和顾旦这两人之间的分歧。 不,其实也不是分歧,就只是一点小小的争议罢了。 自顾旦将那十二节书虫暴露在孟彰面前以来,孟彰便只将他们两人的对话隔绝在西厢房之外。 这是孟彰好意,既想要让顾旦凭借这十二节书虫入了东厢房这些先生们的眼,乃至是正式等到太学各位先生的认可,成为太学的生员,又不愿在事情尘埃落定以前为顾旦招惹麻烦。 要知道,最为招惹世人嫉妒的,其实不是天边之人一步登天,而是身边熟悉的、和他自己没有多大不同的人忽然富贵。 孟彰担心童子学西厢房的这些书童们会挤兑顾旦,反而给顾旦留下些什么心理阴影。 当然只是心理阴影,这里毕竟是太学,上头有学监、先生和监管看顾着,真闹出什么大事来倒也不至于。 可即便只是心理阴影,也很是晦气。 似这等晦气,能免得了,孟彰觉得还是免了的比较好。 而顾旦…… 顾旦显然明白孟彰的顾虑,也承领了孟彰的好意,但他亦同样的固执,只想要将这十二节书虫献给孟彰。 “这十二节书虫确实是难得契合书生的灵物。”孟彰道。 书虫难得,十二节的书虫更为难得,孟彰出身安阳孟氏,又有童子学里的各位先生教导,学识眼界俱都不俗,当然不会错认了宝物。 可即便如此,孟彰也没有要改变心思的想法。 “但它找到的是你,说明它对你更有用。”孟彰道,“而你也该知道,我虽在这里学习,却不是走的书生一道。” 孟彰修的是梦。 “它落在我手里,才是真的蒙尘。” 说到这里,孟彰对顾旦露出了一个笑容。 “所以还是你收着吧。” “莫要辜负了它的一番诚意。” 顾旦还想要再说些什么。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孟彰就又说话了:“我亦有根基,反倒是你,你的修行若能有所成就,对我的帮助或许才会更大呢。” 孟彰话语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顾旦再要坚持,反倒是他的不是了。 默然片刻,顾旦那摊开的五指到底是慢慢收拢起来,也将那十二节书虫握在了手掌里。 他手指闭拢的时候,孟彰清晰地看见那方才一直没有动静,仿佛昏睡过去的十二节书虫终于活了过来,懒懒洋洋地、极其缓慢地蹭了蹭顾旦的掌心。 孟彰唇边的笑意更深。 他半转过身体,对站立在东厢房门前的那两位先生拱手一礼:“接下来的事情,就劳烦两位先生跑一趟了。” 那两位先生看了这么一阵,此刻又见孟彰这么说,面上都带上了笑。 “只是小事而已。”其中一位先生应着孟彰,抬手对顾旦招了招。 顾旦走到那位先生的近前,对他躬身一礼,便站到他的下手处等候。 “顾旦是吗?”那先生问道。 顾旦点了点头。 那先生又问道:“你既是我童子学里的人,那便随我往罗学监那里走一趟吧。其他的事情,待见过罗学监和张学监,该是能有一个定论。” 顾旦自无异议。 两位先生也不忘转过身来看孟彰,叮嘱他道:“近来帝都洛阳里事多杂乱,你也莫要在外头多逗留,还是早点归家去吧,免得沾染了什么事端。” 孟彰拱手,承领了两位先生的好意。 两位先生就要带顾旦离去。 顾旦跟着两位先生走了两步,却又转过身来,肃然站立,双手交叠在额前,端端正正地对孟彰深拜一礼,这才离开。 孟彰拂袖,也是端正还了一礼。 西厢房里滞留的几个书童看着这一幕,又看孟彰缓步从中庭中走过,最后穿过院门往外头走去,脸色甚为复杂。 待孟彰的身影彻底远去以后,那西厢房中的一个书童才像是醒过神来一样,胡乱收拾了案头上的书籍便快步离开。 剩余三两个书童倒还呆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下一瞬,一个书童反应过来,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也跟着快速地收拾起案上的书纸来。但也只这两三个动作,那书童到最后索性是连书纸都不收拾了,直接丢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外头冲。 “诶,你怎么……”后头有书童急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到这个时候,谁先想明白一步,谁就占据了更多的优势。 毕竟,孟彰书童的这个位置,在太学里可是紧俏得很呢! 孟彰不理会这些个杂事,他缓步走出童子学院舍,往孟府马车停放的地方走去。 待马车驶出太学牌坊,就远远看见了等候在某个车道上的谢远府上马车。 两辆马车合在一处,齐齐往青衣棋社的方向驶去。 到马车在青衣棋社里停下,谢远看见孟彰时候,也不由得多看了孟彰几眼。 孟彰笑问:“怎么了?” 谢远先摇了摇头,但片刻后还是按捺不住,悄悄传音问他:“阿彰你今日心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