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汁被清水冲淡去,原本还有些干硬的笔毫也在水中渐渐软化,最后柔和地舒展开来。 同墨汁一样淡化的是孟彰不自觉郁结的心绪,似那笔毫一般软化舒展的,也是孟彰那隐隐纠缠的心思。 待那些文宝被重新仔细放好的时候,孟彰就还是那一个孟彰,平静安定,不急不躁。 拿着《春秋》慢慢翻看,孟彰的心思更是沉淀了进去,只不断地揣摩手中《春秋》所收录的史料旧事,再无暇理会外间杂事。 一直在悄悄留心着孟彰这边厢的小郎君小女郎们心里有些发怔,似乎莫名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面面相觑一阵后,一位小郎君暗叹一身,却是旋身坐了回去。他在自个儿案桌里翻找一阵,却是找出了一本《诗经》来。 “你……” 在他临近坐着的小郎君低低地呢喃,很有些犹豫。 那小郎君神色不动,只悄然对他传音。 “你心中有疑虑,我也有,但有一点……” “你敢拿你心中的疑虑,去打扰孟彰小郎君吗?” 另一个小郎君无声沉默。 那位小郎君似是扬了扬唇角。 “真要是那么空闲,不若多看看书。但凡能从书典中多体悟一二道理,都是我等到幸事,不是吗?” 另一个小郎君听着,嘴角一时止不住地抽搐。 还不是吗? 那道理谁不知道?他是痴了还是傻了,敢答不是? “是是是,这话说得再有道理不过了。多谢告诫,日后必有回报。” 那言下之意,谁还又听不出来了? 饶是那正在沉淀思绪好认真看书的小郎君也禁不住被逗笑了一下。 “不必客气,应该的。” 孟彰的姿态太过平常闲适,纵然童子学学舍里的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心里连连生出些猜测,也仍旧是被孟彰的气机感染,不自觉地也放松了不少。 学舍里这些年岁不大却早早夭折的小郎君小女郎们便下意识地遵循着往常的习惯,或是低声说笑,或是随意玩闹。 整一个学舍的氛围平常又随意,颇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味。 童子学学舍的这边厢气氛相对闲适,学舍里的生员放松而随意,不代表离开了这学舍里往外间去的那三人也能有同样的心情。 不错,这话说的不是旁人,正是正坐在弈棋楼三楼雅室里的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 此刻的这三位太学童子学生员,正各自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家兄长的侧旁,肃着一张脸听他们的谈话。 他们听得很是认真,姿态也甚是端正,完全不见丝毫的散漫,那态度可谓是很好的了。但倘若此刻有人细细地看这三人的眼,那他一定可以在那里找到这个你在快速弥漫扩散的迷茫。 很明显,他们不是很能理解他们家的兄长这会儿到底都是在商谈着什么。 又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这三位孩童是越来越听不懂了。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多少是能够跟上王璇、谢琦这几位兄长的脚步的。但这会儿,他们是真的连人背影都要看不见了。 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多坚持几个瞬息以后,头昏脑涨的庾筱挺着那僵直的背梁,暗下却到底忍不住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也唯有如此,才能够让她那被挤得几乎转不过来的思绪清明一些。 待稍稍缓过劲儿后,庾筱这才小心地拿眼角余光去观察王绅和谢礼两人。 只一眼,庾筱的情绪便低落了下去。 还能坚持且眼看着还甚为轻松地谢礼,她是一点不奇怪,在他们三人中,谢礼原就是最为出彩的那一个,即便只论说家族力量的话,还有一个王绅压在他们头上。 可是到她都坚持不下的这个时候,王绅竟然还能撑得住…… 这就真的让庾筱羞愧了。 就算这个时候的王绅很是狼狈,身上一片片的水迹显化,几乎将他自己的死相都给挤压出来,但支撑住就是支撑住了,庾筱还不至于缺少这点承认事实的勇气。 明明早先时候,她比王绅还要强一点的,什么时候这强弱竟是颠倒过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庾筱竟已不再只是拿她的眼角余光去看王绅,而是往王绅的方向半偏转过身体,愣愣怔怔看着王绅。 王璇、谢琦这四位成年郎君的话语俱都也停了,默然看着这四个小郎君。 具体地说,是看着庾筱。 庾亘,颍川庾氏这一代在阴世天地里的掌事郎君,庾筱的族中堂兄,此刻无声笑了笑,拎起案前摆放着的茶壶,给王璇、谢琦、桓泰以及他自己续了一杯茶水。 王璇、谢琦和桓泰转了目光向他看过来,庾亘也只是笑着,抬手一引,无声邀他们饮茶。 即便是常在军伍中的桓泰,这会儿也没有多说什么,配合地举起了摆在面前的杯盏。 经这么一缓,待王璇、谢琦和桓泰将那饮去半盏的茶水放下时候,庾筱也已然是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半垂着眼坐得越发的端正。 王璇、谢琦和桓泰只平静地扫过一眼去,就似是往常时候碰见的那样自然,随后就将他们先前正谈着的话头又给续了起来。 “你们手里可是有了?”庾亘团团看了散落坐在各处的王璇、谢琦和桓泰一眼,问。 “没有。” “都在桓甲葵那里,我没有。” 王璇、谢琦和桓泰很利索地回答道。 略停一停,桓泰先问道:“东宫出来的那符令确实有些意思,我们几家或许也可以学一学?” 他们龙亢桓氏的根基在军伍,而军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