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绅便从座中站起,双手身前恭敬一礼,说道:“公输先生,学生等以为学习自然还该是循序渐进来得稳妥。” 公输先生笑着问道:“所以你们还是要学习各种材料的性质和分别了?” 王绅朗声应道:“是,还请先生允准。” “罢了,”公输先生叹了一声,也不将那个小小的云梯收起,而是直接就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典来,“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继续材料方面的学习吧。” 学舍里这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俱都放松了些。担心公输桨忽然又改变主意,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直接将死沉死沉的《鲁班书》打开,快速翻到上一次公输先生讲到的内容。 王绅也同样不慢。他才刚坐下而已,《鲁班书》就已经精准地翻开到他想要的那一页了。 “我们上一会讲的,是阴桐木的特性以及它与其他各种桐木的区别,这一次,我们开始讲金丝楠木。不错,就是我们惯常用来制作长眠棺木的那种金丝楠木……” 有那一架小小的云梯在上首案桌处警醒着,学舍里任是哪一个小郎君小女郎都不敢分神,俱都是全神贯注,听得认真至极。 在这个时候,就算是察觉到了两道陌生的气息,知道龙亢桓氏的桓泰正领着桓睢往童子学学舍这边来,这学舍里也没有人去在意。 公输桨讲解金丝楠木种种效用和区别的声音从学舍中传出,落入桓泰和桓睢两人耳中。 桓睢驻足听了几句,便即撇了撇嘴。 桓泰目光看了过来。 桓睢面上神色一敛,重新变得端正严肃。 “不喜欢听这个?”桓泰传音问道。 桓睢不接话,只淡淡掀起眼皮子来觑了他一眼。 桓泰心下叹了口气,仍然劝慰着传音道:“虽然这些跟兵事没什么关系,但你要知道,现在在童子学学舍里头授讲的是那位公输家的公输桨。而公输家的鲁班术虽在争战攻防上面比不上墨家的机关术,然而人家在运输、建造方面却也是首屈一指。” “纵是你日后再次领兵出战,也总还有要求到人家面前的时候,你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桓睢传话为他自己辩解道,“我没有轻视公输家鲁班术的意思,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他现在所讲授的东西而已。” 桓泰更为头疼。哪怕他如今已经是阴灵之身,曾经鲜活的肉身早已经遗留在阳世,这一刻他仍然觉得自己的额角青筋在疯狂似地抽动。 俨然是死人都要被生生气活的节奏。 他猛地停下脚步,默然站立。 桓睢看了看他,也跟着在原地站定。他神色平静,甚至还隐隐透出几分自在,和那边厢站立的桓泰形成了强烈且特殊的对比。 桓泰缓了缓神,又缓了缓神,到底是没能守住心神清明,转过身来的同时直接一伸手抓住了桓睢,带着他就往学舍外头走去。 东厢房里忙活着的各位先生仍自忙活着他们自己手上的事宜,似乎压根就不知道有人还没有真正走入过来就转身离开了。 桓睢没挣扎。当然,其实更准确更恰当的说法,应该是他没能成功挣脱桓泰的禁锢。 他所有的反抗都被桓泰镇压了。 他只能被桓泰带着往外走。 走出学舍院门外好长一段距离后,桓泰才终于放开桓睢。 桓睢一脱出身去,当即跳出桓泰附近位置,直至来到桓泰的视野边沿,他才算是停下了脚步。 桓泰也不动,就冷眼看着桓睢的动作。 直到桓睢不动了,他才冷笑一声,道:“我以为你换上这身衣裳、坐上马车来到太学寻我,是真的已经想明白了的。不曾想,竟是我自己想多了?” 桓睢抿着唇,不接话。 “我也不与你在这里掰扯,我给你两个选择。”桓泰近乎俯视一样看着桓睢,冷冷道,“第一个,这里不用你了,你自己回去,叫叔祖另外寻了人来;第二个,你收敛你的那些脾气,好好地做你该做的事情。” 他几乎没有给予桓睢任何思考的时间,将两个选择说完后就直接问他:“说吧,你选哪一个。” 桓睢盯着桓泰,半饷没有移开目光。 桓泰不理睬他,等了一阵后,就不甚耐烦地催促道:“利索点,你要选哪一个。” 桓睢垂下目光,吐出三个字:“第二个。” 桓泰看也不看他,只是转身重新往童子学学舍那边走。 桓睢默默地跟了上去。 桓泰那沉沉的脸色在正式踏入童子学学舍范围,又或者说,是从离了方才那处僻静的角落后,就乌云一样散去,露出晴好疏阔的好气象。 他走到东厢房门前,屈指叩门。 蔡先生抬眼一看,笑着问道:“是桓泰你啊。” 桓泰很是亲近地问好:“蔡先生。” 蔡先生看见跟在他身后的俊俏小郎君,问道:“这就是桓睢?” “是,”桓泰应得一声,又给了桓睢一个眼神,“阿睢将要入读童子学,我领他来拜见罗学监。” 桓睢敛袖弯腰,乖巧问好:“桓睢见过蔡先生。” 蔡先生脸上神色又更柔和了些:“好,好孩子。” “罗学监这会儿正空闲着呢,你们去寻他吧,他就在他自己的寮房里。”蔡先生指点桓泰道。 桓泰再拜得一礼谢过,果真就带着桓睢往罗学监那寮房走去了。 目送着桓泰和桓睢走远,蔡先生和另一边厢的孔先生等人对视了一眼,也很有些无奈。 “我看那桓家小孩儿不像是个会被压得一蹶不振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