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得住的,便生,守不住的,便死。 天地自然,原就是这样的公平与无情。 当然,如果有人心智敏绝、神通广大,能触碰阴律而逃避甚至是压制诸阴神裁决,那自也是他们的能耐,没甚好说的。 就像现在的修行之人。 天地间最早的那一批生灵,不也依附天地而生,守持天地自然万般规律得以存活。可即便是一无所有、披荆斩棘的那个最窘迫的时候,不也有生灵走了过来? 到如今,天地中有仙,有神,有人,有鬼,有妖,有精,有魅…… 现如今酆都阴神出世,轮回显现,于他们这些依附于天地而存活的生灵来说,如何又不是再适应一遍天地规则的旧事? 何况,这些年里天地、人世的变化,难道一直都少了吗? 并没有。 从来都没有。 终究不过是……适者生,不适者亡;强者生,弱者亡。 如此而已。 但是灵宝道…… 灵宝道他们非但想要扬道于显世,甚至还想要给天下黎庶开蒙启智? 谁不知道开蒙启智是必要的事情,否则他们这些世族高门也不会一代又一代地给自己家族的儿郎授课讲学,教他们识字通文。可是…… 可是! 他们自家教导儿郎,乃至是诸世族、诸寒门教导自家儿郎,也都无甚紧要,可是教导天下黎庶,令天下黎庶开始识字通文,却是拿锄头在掘他们家的根基,是拿着刀在剜他们家的血肉。 掘人根基、剜人血肉者,岂是寻常小事? 然则这童子学学舍里的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虽沉默着,却也仍然只看,未曾有过任何过度的激烈反应。 或许这也是因为……王绅、谢礼、庾筱这一众出身世族的童子学生员们都还在等。 他们在等着看同为道门三清法脉的太上道、元始道的决意。他们想要知道,灵宝道林灵的这一份道念,到底是只她灵宝道一支法脉的定论,还是包括太上道、元始道在内的整个道门三清法脉的态度与决断。 这异样的沉默下的汹涌,李睦和明宸两人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察觉? 明宸面色平常从容,比之往日时候所见来,他面上还更多了些柔和的笑意。 对李睦稽首一礼,明宸道:“师兄,我去了。” 李睦点头回礼,应道:“去吧,此番……不用太过收敛。” 明宸应道:“师弟明白。” 只这一轮简单的对话,王绅、谢礼那边厢的暗流便又更湍急了些。 明宸全没有在意,他噙着那几分柔和笑意,就像行走在花树荫下,又像是沿着曲水而行,闲适而写意。 一柄上接日月星三光、牵引精气神三宝的润白玉如意从他天门冲出,轻轻巧巧落在他的臂弯之间,被他拖个正着。 明宸不似林灵直接步步踏上虚空,他是直接出现在都城正中央处那座内宫的上空。 打眼看过去,就像是明宸踩在了整个都城最尊贵的那座宫殿的正中央位置一样。 王绅、谢礼、庾筱等一众出身世族的小郎君小女郎们尽管未曾惶然失措,但也都一个个瞳孔收缩。 是止不住的惊讶。 他们真没想到,明宸这个出身元始道的同窗,竟然能这样大胆。 不错,他们这会儿确实是在孟彰的梦境世界之中,面前这梦境世界里的洛阳都城也不是外头阴世天地里的那座帝都,但是…… 今日这样的事情倘若传了出去,落到皇族司马氏那些人耳中,他们是真会将今日之事视作挑衅的啊。 明宸他是疯魔了,还是另有别的倚仗,竟然如此的胆大?! 明宸可不理会那些同窗此刻翻涌激荡的心绪。反正没听他们的师兄说了吗? 不用太过收敛! 如此,他便不收敛了呗。 不独独是道意,还是心气,统都不必再收敛压制。 这一刻,他需要做的,仅仅只是——做他所想做,做他元始道弟子所应做。 旁的事情,自有师兄担着。 或许是明宸的动作太过于胆大,出乎了梦境世界中所有人的意料,王绅、谢礼、庾筱、白星、花萦等等一众童子学生员的目光都定定地落在他身上,久久没能挪开分往别处。 所以他们也就没有察觉到,那个似睡非睡、状态甚为奇异的同窗,不知什么时候又睁开眼睛,正同那位太上道法脉出身的同窗对视。 这场似是对峙又似是交流的无声对望仅仅只是持续了数息工夫,便又被默契地结束了。 孟彰随那沉重的眼睑跌落下来,也任由心神升入这方梦境世界的界域中枢所在。 那里,缕缕规则交织,似经纬又似流纱,却仿佛在牵引时间与因果,使得未来的一角得以在此处显露于人前。 看了那绽放瑰丽华彩的交织规则,孟彰无声一叹,心神汇聚,再次镇压其上,以此稳定这一方梦境世界的演化。 到这一刻,此方梦境世界已经不是孟彰一个人说要停下来就能停下来的了。 不错,作为梦境世界之主,只要孟彰愿意,他确实能够强行结束梦境世界演化,将这些经由他的接引方才出现在此方梦境世界的童子学同窗们尽数送出梦境去。 但他的这些同窗们必定不会甘愿的。 无论是王绅、谢礼这些出身世族的同窗们,还是李睦、明宸这等出身道门法脉的同窗们,都不会有人甘愿。 付出了的,想要收取他们原本该得到的收获;未曾出手的,亦同样不甘愿错失这个机会。 梦境世界那转瞬即逝的轻颤,梦境世界中绝大多数的小郎君小女郎们都未曾察觉,他们仍自看定了明宸,看定了明宸脚下的那一方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