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阳世天地时候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和精力,好容易搭建起朝堂中的文武框架,尽力将三公的力量架空,收拢到皇帝的手中,结果到了阴世天地,一切又得重来。 若单单只是重来倒也就罢了,可更让他难受的是,到了大晋阴世龙庭之中,他需要面对的对手能力陡然拔升了好几个层次不说,还处处防备着他。 这日子,比起他在阳世天地时候可真是难过得多了。 “诸位臣工,尔等可还有要事上秉?” 纷乱的思绪暂且被压下,晋武帝司马檐又一次沉声问道。 太傅王祀眼珠一偏,便有目光落向他左下方的位置。 而那里…… 高坐在上方的晋武帝司马檐不费吹灰之力便捕捉到了他的动作。 坐着的是尚书左丞庾庭。 是的,大晋阴世龙庭这一代朝官中,任职尚书左丞、职权仅在三公之一太傅和尚书令之下的,不是旁人,正是颍川庾氏的庾庭。 更甚至,这一朝尚书令空置,颍川庾氏的庾庭就是整个尚书省的第二人。 而这位第二人,原本是寄托着他阿父晋文帝司马昭钳制太傅王祀重任的。 现在?现在就不必说起这位尚书左丞会不会帮助他钳制琅琊王氏的问题,没看见他正配合着其余的三家来倒逼他吗? 晋武帝暗下狠狠地磨了磨牙,面上神色不动,做洗耳恭听状。 就是这么一少顷的工夫,尚书左丞庾氏庾庭就站起身来,捧手作揖向上方的晋武帝司马檐肃容一拜,请道:“陛下,臣有奏本上秉,望陛下细看。” 晋武帝司马檐能怎么办? 他无法拒绝。 “呈上来。” 守在龙椅左前方的大监一甩手中拂尘,将它搭在臂弯里,快步走下殿中,躬身客气从庾庭手中接过奏本,递送到晋武帝司马檐的面前。 晋武帝司马檐不是很想去接这本他大概已经猜到其中内容的奏本,可当奏本被递送到他面前时候,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并很是利索地将奏本打开,凝神肃目认真去看奏本上的内容。 尚书左丞庾庭也很耐心地等了等,直到他自觉这一段时间已经足够晋武帝司马檐看过奏本中的内容,甚至完成过一定程度的考量以后,他才开口说话。 “臣近日在都城之中,听得太学中有一封策论深得学府里各位先生和祭酒的赞许,太学祭酒甚至亲自往朝廷舍寮中走了一趟,要将那封策论递送朝堂之上,以解朝廷疑难,遍泽黎庶。” 晋武帝司马檐仍旧闷声不吭,只低头无比认真翻看奏本。 那尚书左丞庾庭特意看了上方一眼,才继续:“臣得闻盛赞,心中甚为好奇,又兼当前天下各处气象变化频频,不是过于干旱炎热,就是多雨洪涝……” 他像是无比惭愧,沉沉压低了声音。 “臣生前为阳世大晋龙庭尚书仆射,落到阴世天地以后蒙受皇恩,得升尚书左丞,原该为陛下分忧,为天下黎庶解难,然而臣本事稀疏、能力不足,面对当前局势竟无以弥补。每念及此事,臣都深愧陛下及诸位先皇厚恩隆德,常涕泪沾斤……” 晋武帝司马檐便也只能顺势将手中的奏本放下,起身快步走下玉阶来到这位尚书左丞身前,伸手去亲自将他身体扶直。 “卿忠君为国之心,朕尽知。朕晋知。” “这一切都是天数流转、地理循环,并不是卿的缘故,卿很不必如此耿耿于怀。”晋武帝司马檐动容地劝慰道。 但尚书左丞庾庭却不见收敛,反而还更在他的劝慰下红了眼圈,眼角处也有清晰明亮的水光熠熠。 晋武帝司马檐面上不见半分不合时宜的表情,但心下到底涌动着什么样的思绪,那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卿……” 都不等晋武帝司马檐多说一两个字,那边厢尚书左丞庾庭的眼泪就真的落下了。 “陛下!”他强压着带了泣声的嗓音,“陛下恩遇看重,臣铭记于心,不敢或忘。臣,多谢陛下……” 这位尚书左丞扯着袖袍的一角拭去泪水,又道:“臣备受家国、族群供养,却才智浅薄,未能为家国分忧、为黎庶脱结,时常忧心忡忡,恨不能以身谢罪以保家国、黎庶的厚望。” “幸而!苦工不负人,正值此家国、黎庶危难之际,竟有太学学府的祭酒往朝堂送来策论……” 或许是这会儿他太过于激动了,以至于这位尚书左丞顾不上其他,急急一伸手拉住晋武帝司马檐的一角大袖,恳恳哭求。 “陛下,那篇策论臣已经看过了,确实是非常优秀、非常难得且能派得上用场的策论。” “陛下,”他眼角处又泛起了红晕,“陛下,你一定要认真看,好好看,它是能救人的。救很多很多的人,它能为我们开辟出一代、二代乃至三代的清平盛世啊,陛下。” 晋武帝司马檐往回抽了抽手,但那袖角被尚书左丞庾庭紧紧抓着,竟是纹丝不动。 晋武帝司马檐眸光一动,深深望入了尚书左丞庾庭的双眼眼底。 尚书左丞庾庭并没有与他躲闪,晋武帝司马檐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眼底藏着的急切与哀求。 他很像是真的…… 那么一瞬间,有这样一个念头从晋武帝司马檐心底升腾。 待他再定睛看过去时候,那些多余的情绪就都抹去不见。满朝文武百官注目之下,晋武帝司马檐轻叹一声,伸手在尚书左丞庾庭的手背处拍了拍。 “朕会认真看的。” 这处金銮殿中的所有人都不蠢,很轻易就听出了晋武帝司马檐话语中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