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 人族第一位祖皇。 孟彰连忙收摄心神,恭敬低下头去,垂首默然作礼。 “在。” 孟彰夭折时年岁不大,在生时也多病,身量不长,明明长到八岁上下,人就是要比寻常同龄人更矮一些,又瘦,瘦瘦弱弱的,看着就叫人心软。 偏孟彰自己不肯驯服于那份病气,一双眼睛清亮沉静,反将那通身病气、孱弱都给压了下去。 尤其是那眼底烧着的火星,更让燧人氏眼底升起了几分笑意。 “又是一个好孩子。”燧皇赞道。 孟彰极力压下唇角那就要扬起的弧度,但是显然,不怎么成功。 这可不能怪孟彰。毕竟,这可是燧皇啊! 尽管这位人族第一尊祖皇在后世的名头似乎都比不得天皇伏羲氏、地皇神农氏和人皇轩辕氏三位来得响亮,但谁又真的能够忽略了他去?! 燧皇目光温和,略等一等后,才又开口来跟孟彰说话。 “人族数百年前才勉强结束长年乱战,开始休养生息,可是这还未瞧见成效,就又要爆发纷乱……” 燧皇摇了摇头,也是一时无言。 孟彰待要劝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许也不是真的就不知道,只是因为眼下坐在他对面的是人族第一尊祖皇的燧人氏,所以他心下才多了几分迟疑犹豫罢了。 何况,这位祖皇也并不是不明白种种道理,也不必要他拿那些虚渺堂皇的话语来做什么劝解。 燧人氏只是自个儿沉默片刻,便收敛了心神来继续跟孟彰说话。 “我知道你心里会奇怪,为什么是我来见的你,又为什么会给你送来这簇火苗……”他道,“但孟彰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到这会儿,总该是也是能想明白些的。” 孟彰连忙半抬起脸,说道:“小子也还含糊着,不是全都明白。” 燧人氏笑了笑,却不问孟彰,只跟他道:“只是不全都明白?那便是确实想明白了一些的?” 孟彰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脸色虽仍旧赤白,但眼却是明亮得惊人,像是那沉在眼底的火星迎了风烧起来。 这是激动的。 燧人氏看着只想笑:“既是还有些迷糊的地方,那你就回去自个儿慢慢想吧,那是个聪明机灵的,慢慢想、静下心来慢慢琢磨,总会有个结果。” 孟彰怔了怔,眼底的火焰飘摇一瞬:“燧皇不能告诉我?” 燧人氏却是回答他:“倒也不是不能,就是……” 这位祖皇又笑了一下:“探索和寻找答案,也是人生修行的一部分,不是吗?” 孟彰似乎有些明了,又似乎还是迷糊:“只是这样?” “确实只是这样,”燧皇看了他一眼,又想了想,道,“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要问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回答你。” “现在,”这位祖皇问,“你是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孟彰原地站着,心神中许多念头生灭反复。 “有。” 约莫是真的想定了,孟彰抬起头来直视坐在那里的燧人氏。 燧皇甚为豪阔,只道:“你且问。” 孟彰定了定神,真就开始问了。 “……接下里族群里的诸事,我是能放手施为了么?” 燧皇看着孟彰的眼闪过一丝笑意。 第一个问题,不问他自己的根底,也不去询问司马慎身上的隐秘和仰仗,只问他自己在族群中行事的尺度。 显然,对于这孩子来说,那些被层层遮掩、让人好奇、让人寝食难安的隐秘,都没有他这个问题来得重要。 “如果你指的是在族群中通过梦境播撒知识、培养英才的话,那自然是都随你。但如果你想要在这乱世中随意撩拨人心、兴风作浪的话……” 燧皇的声音没有冷意,仍旧暖热,然而正是因为这般,才叫人心底发寒。 “只消担负起后果来,旁的人自也无话可说。” 孟彰沉默片刻,眼底的火星似乎小小地跳跃了一下。 他忽然笑了一下,仍旧站得笔直的瘦弱魂体竟显出了十二分的坚韧与挺拔,像极了那撑天的神山。 “自然。”他道。 都说牵一发而动全身,又说蝴蝶效应…… 一人的命数、命途改变了,都有可能会在族群与天地间引发轩然大波,何况孟彰接下来所要做的事情,还将会囊括整个炎黄人族族群的后裔? 出手以后,孟彰最终能迎来的,是滋味无比甜美、能助他一步步稳稳当当走到更高处的善果,还是滋味尤为苦涩、让他身败名裂甚至魂飞魄散的恶果,都只看他自己的手段和时运了。 可他不做、不去尝试,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黑暗、苦难的数百年乱战与苦熬在短时间内再一次出现在他们炎黄人族族群里吗? 他还是个男人? 燧皇的目光在孟彰那尚未脱去稚气的柔软面容和瘦薄孱弱到魂体上停了停,再开口时候话语间竟然存了几分犹疑。 “你怕吗?”这位祖皇问。 孟彰先是一怔,随后就笑了。 他在笑着,却是口齿清晰地说:“怕的。” 燧皇没有再继续问,他静等着。 “怕,就能不去做吗?”孟彰问。 “可以。”燧皇的回答明显超出了孟彰的意料,让孟彰整个人都顿了顿。 燧皇看着他:“如果怕的话,你可以不去做,我们另外再找了人来也是一样的。” 孟彰似乎听明白了燧皇的意思,又似乎压根没听懂,只能怔怔看着燧皇。 “你还只是个小孩儿,自然有任性的权利。”燧皇道,“以你的手段、根底和背后的人脉,想全身而退不难的,你也能够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