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也是在做人。 修行事,也是人生事。 很难,也很平淡。 它贯穿孟彰的一生,不能轻忽,不能怠慢,得慢慢来。 孟彰的手腕又抬了起来。 在那“道、术、心、行”四个行书之后,又是两个文字落到了那纸张的空白处。 亲,朋。 亲者,亲长手足;朋者,知交友人。 亲朋…… 孟珏、谢娘子,孟彰的阿父与阿母。 说实话,孟彰自觉把握不住这两位。 盯着那个“亲”字,想到孟珏和谢娘子,孟彰优势长久地沉默。 孟彰其实隐隐有一种感觉…… 他也好,他的另外三位手足也好,一切所作所为都还在孟珏和谢娘子的目光之下。 那种阿父阿母在盯着的感觉,虽然不是很明显,但确实是存在。 孟彰的面色不自觉地显出了几分纠结。 他的手腕也久久停在那纸张上方,半饷没有挪动,以至于一滴墨汁从那毫端滴落下来,在纸张上印下一团干涸的墨印。 到这个时候,孟彰方才回过神来。 他一面将那面前被墨汁污了的纸张挪开,一面快速整理心绪。 罢罢罢,不论他家阿父阿母是真的在看着还是怎么地,到目前为止,他们两位也没有对他、对他兄弟手足四人言说过什么不是?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别的事情需要去踌躇犹豫的?只顺遂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就是了。 阿父和阿母他们,大抵也是这样的意思。 在那思绪的空隙之中,即便是孟彰,也不由得一阵心惊。 所以,他们家阿父和阿母,是不是也同阿姐孟蕴一样别有身份? 而他自己,又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历,方能这样自然、自如地被他们所接纳? 他们这一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神时候,孟彰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阿父阿母的事情他管不了,曾经隐没在岁月尘埃里、未来被遮掩在岁月迷雾里的那些事情,这一时半会儿显然也是不会被他所洞见…… 孟彰心里很明白,他所能把握住的,仅仅只是现在。就似他所能影响的,也只有孟昭、孟显和孟蕴这三个手足。 孟彰心下还很有几分辛酸。 就是他能够影响的孟昭、孟显和孟蕴,根本原因也只是因为孟昭、孟显和孟蕴愿意接受他的一点意见而已。 孟彰略停一停,就将心思转落到了“亲”侧旁的“朋”。 朋…… 朋,朋友,朋党。 孟彰认真想一想,心中也甚为复杂。 少顷后,他又是摇了摇头。 他所交的那些友人,即便是谢远这个知交,其实在面对他的时候,也总存着些许退让。 他们默认了孟彰是他们的领头人,而不是真正同他们并肩而行的人。 这不是谁的问题,孟彰心里明白,是时代的问题。 孟彰的手腕再次转动,引着笔杆在那纸张的空处又落下一行文字来。 “家族”。 这一回,也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家族…… 孟彰沉吟片刻,干脆利落地将它略过。 诚然,孟彰在阴世天地里有安阳孟氏麒麟子的说法,也得到了安阳孟氏族中的承认。但麒麟子只是麒麟子,还无法真正地支撑起家族,更无法决定家族的方向和命运。 得等以后。 至于这以后到底是多久以后,那还得看情况。 这不是孟彰自己就能够决定的。而孟彰自己,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完全没有就要将家族给扛到自己肩膀上来的想法。 他还没有那样的猖狂,觉得自己这小身板已经能够担得起整个安阳孟氏了。 五石散这事情同“家族”又不是一回事。 孟彰不愿看见安阳孟氏的族人服食五石散,是因为孟彰厌恶五石散,他是在针对五石散,不是在针对家族。 莫说是安阳孟氏族里的族人,就是这天底下的任何一个陌生人,孟彰同样也不乐见他们服食五石散。 另外的孟庙…… 他的事情确实关乎到安阳孟氏宗长一支的传承,但这其实也不全是孟彰的决定和推动。他只是在其中搭了一把手,真正在这事情上拿定主意的,其实还是孟梧和孟椿那两位安阳孟氏支柱。 孟彰抬手,让毫笔沾染过砚台里的墨汁,才又继续移动手腕。 “晋国”。 在孟彰个人、孟彰一家、安阳孟氏一族之外,便该是这个国家了。 晋国…… 孟彰盯着那两个字,一时沉吟不已。 但他也只停了一阵,就很快在这“晋国”两字上,又落下两个文字。 民族。 在孟彰的这一张梳理纸张上,“晋国”和“民族”并行而立,似是没有高低差别,但在这两个字词的中间,却隔着一个绝不容人错认的细长空隙。 这一次,看着这行列里的两个字词,孟彰却是停顿了好久。 国家、民族…… 在孟彰的前生,他可以理所当然地将这两者划上等号。可是在这方天地、这一个时代里,孟彰却做不到。 由皇族司马氏所所执掌、各个世家望族所辅佐建立起来的这个晋朝,有什么资格代表这一个民族? 凭他们如今坐在阳世天地那皇座上的“孩童”司马钟?还是凭那已经在酝酿的“八王之乱”?还是那在“八王之乱”后紧接着的“五胡乱华”? 孟彰几乎没有过多犹豫,直接就将目光一偏,让它落在那“民族”两字上。 看了半饷,孟彰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事情太大,太难,也太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