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退到哪里?” 不见人迹的山谷,还是那高耸入云的山巅? “我们……能怎么退?” 劈断树冠,还是斩去树根? 在树老的树荫下,还有长长的、庞大的、深沉的暗影在一声声地催问着三狐。 三狐不得不闭了闭眼睛。 然而,仍旧有一幕幕的记忆从那一眼流淌过来,让祂也不得不陷落。 长在深山里初初开启灵智的灵药被人用红绳圈住,只能枯守着日精与月华等待药铲铲下的那一日;藏在山木阴影处的灵芝被人用药刀割下,小心收在玉匣里,等待入炉的那一刻;支楞在山壁处艰难用树根攀缠住泥土的灵树被取去灵果,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梢随着暗影无声哭泣…… 有腿脚的妖魅精魄能逃能退,没有腿脚、扎根土地的树、草、藤、蔓,又要怎么退怎么逃? 每一幕记忆里,都有一双懵懂却也悲戚的眼睛在叩问祂。 三狐终于承受不住,往后退了退。 这一幕较量,是树老胜了,但没有人觉得欢欣。 包括树老,也包括旁观的一众精魅魄怪。 “……当年你们败了就是败了。”三狐艰难开口,“这也是结果。” 没有一个精魅魄怪开口说话。 这一片界域里,只有三狐的声音在回荡。 “如果当年败的是炎黄人族,他们的后果也不会比今日的你们好多少。”祂停了一停,反问这些精魅魄怪,也像是在问着祂自己,“不是吗?” 旁的精魅魄怪将目光投向树老。 树老的树冠晃动又停滞,半饷后发出一声闷闷的翁叫。 “是。” 纵然再是不甘,树老也得承认。 因为这是事实,这也是族群生存之争的必然结果。 三狐心神静默一瞬。 祂缓缓站定身体,同时,那渐渐睁开的眼睛也看定了树老以及这一片地界中的各位精魅魄怪。 “所以,纵然不能退,也仍旧得退,不是吗?”祂说,“还是说,你们真的觉得这一次会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想要抓住它,颠覆彼此的地位?” 树老久久没有应答。 倒是侧旁更隐蔽的一个角落,一匹几乎独占了半个山头的巨狼头顶,一只狈盯紧了三狐,问:“我们真的完全就没有机会吗?” 三狐的目光转了过来,深深看住了他。 那只狈执拗地看着三狐:“人族能生,我们的精怪也代代层出不穷,只要天地灵机不灭不淡,我们精魅魄怪就不会断绝。” “人族人多、心思多、内部资源有限,他们族群内部的厮杀虽然比我们的次数少,但他们的内争是集群内争。每一次内争,波及的范围都比我们这边的大……” “认真清点下来,他们因为族群内部厮杀而死的族人也没有比我们少多少。” “从这一点来看,他们并不比我们好。” “而且这次,炎黄人族内部的暗流更多、纷争更乱,没有多少人能够把握住他们族群中的演变方向。对于我们来说……” 那狈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平添了许多诱惑。 “只要我们能够把握住这次机会,未必不能够让那炎黄人族重创。” 在狈之后,一个阴冷、尖细的声音也跟着传了过来。 “炎黄人族内部的争斗如何,其实还是其次。” 三狐、树老等一众精魅魄怪顺着这道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却看见了一颗枯黑干瘦的柳树。 但不是这株枯柳在说话,真正说话的,是缠绕在柳树树根下的一条黑色长蛇。 蛇精攀缠在树根处,吐着长舌说话。 “不知你们有没有留意到一件事……” “什么?”狈精先于众精魅魄怪面前发问道。 那黑蛇就道:“炎黄族群的信仰。” 包括三狐在内,一众精魅魄怪尽数没有了声息。 那黑蛇也不在意,他近乎自顾自地嘶嘶说话道:“远古图腾时代的诸位图腾神在那炎黄人族族群内部影响力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 黑蛇似乎是笑了笑。 “而炎黄人族……” 那吐舌声阴冷,但似乎又莫名挑起一众精魅魄怪心底蠢动的心念。 “正在图谋以他们人族内部自己的英杰,取代诸位图腾尊神。” “他们要将他们人族的信仰,收回到他们人族的手里。” 三狐尚且罢了,面上不见任何异色,但树老、狈精等一众见多识广、始终关注着炎黄人族族群内部变化的精魅魄怪们却是脸色变了变。 尤其是在他们快速梳理过这些年汇总到他们这里的信息以后,他们的脸色更是阴沉。 “好好好!他们炎黄人族这过河拆桥可真是够干净,也够厉害的,果真是好得很!不愧是他们炎黄人族!” “他们可真是想得美。真不怕招惹了诸位图腾尊神,惹得诸位图腾尊神大怒,让他们炎黄族群好看?!” “他们炎黄人族果真是欺人太甚!用得着诸位图腾尊神的时候,又是祭祀又是祭品,样样不落、事事不失礼,可谓是毕恭毕敬,用不上诸位尊神的时候呢?简直恨不能将诸位尊神打落尘埃!” “他们可真是厉害啊!借着诸位图腾尊神的庇护壮大以后,就要想方设法将诸位图腾尊神打落,给他们炎黄人族的人让位置?好,好得很!” “他们炎黄人族寡薄至此,我们也不必跟他们客气!” 欢欣掩盖在怒火之后,一众精魅魄怪俱都群情激昂,就等着有哪个曾经被那炎黄人族供奉过的图腾尊神登高一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