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喜放松了些。 “确定。”他先回答了一句,随后想了想,又补充道,“郎君是在我所见过的神主中,最适合我的那个了。” 孟彰不置可否,只又道:“你说你想要找一个可以看破红尘迷雾、行走在正确道路上的人做指引,那如果有一日,我被红尘迷雾所惑,做错了决定、走错了路呢,你又待如何?” 石喜一时沉默了下来。 孟彰也不催促他,只静默地看着他。 “如果郎君有一日被红尘迷雾所惑,做错了决定、走错了路……”好半饷后,石喜才缓慢开口,“如果我什么都看不出来,那我自也该是要跟着郎君一路从那歧路中走过去。” “走不出歧路,就葬在道路上;能走得出去,就背负起那穿行过程中所作下的罪孽。” “如果我先郎君一步看出来了……” 石喜将不知什么时候垂落的目光重新抬了起来,对上孟彰一直没有离开的视线。 梦境世界里空寂荒芜,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无旁的生息。更兼孟彰才是这方梦境世界的主人,所以石喜面对的,与其说是孟彰一个人的压力,倒不如说是整个世界的压力。 “我会劝谏。”石喜认真道,“三劝。以言劝、以行劝、以命劝。” 孟彰问:“倘若三劝仍是劝不住呢?” 石喜倒很是洒脱:“三劝之后,我已经是不剩下什么了。” 最后一劝是以命劝。他命都拿出去了,还能剩下些什么? “倘若这般也还劝不住,”他道,“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顿了顿,石喜又道:“其实我觉得,如果我连命都豁出去了也还是没能劝住你,那么或许错的不是你,而是我也说不定。” 对于石喜的这些答案,孟彰仍然没有任何评断。给予石喜的,是又一个问题。 “倘若我与阴世天地里的诸位阴神别有道路,你待如何选择?” 即便知道这个问题问来,其实已经意味着他得到了孟彰基本的认同,石喜也不曾松懈。 “我自当追随神主。” 孟彰定睛看他一阵,抬起手来。 那道来自石喜的信仰像是终于找到了归路,欢呼也似地拖拽着风声投向孟彰向上的手掌掌心。 孟彰托住它,细细感受半饷。 学舍外的天光渐渐黯淡,却是灰白的雾气潮水也似的蔓延席卷而来,更有水汽伴随夜风从门户、窗台处扑来,须臾间占据整个学舍。 石喜转眼往窗外看去。 学舍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广阔无边的大湖,湖上白雾囚锁,湖中莲叶铺叠,湖下静水流深。 石喜只是匆匆扫过一眼,目光便看定了水湖中央处被诸多莲台簇拥着的白莲莲台上。 他出身酆都,底蕴绝不输于童子学学舍里的其他小郎君小女郎们,眼力已然是磨砺出来了。故而即便他此刻只是遥遥观望,并未近察,他也仍旧能看出孟彰和那株白莲莲台交缠的气机。 这湖、这水雾、这白莲,绝对不是梦境造物。可如果它们都不是梦境造物,那又是怎么会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他和孟彰郎君先前可还是待在梦境世界里的呢?难道说…… 石喜回转目光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孟彰。 孟彰郎君的梦道修行又有所精进,已经能做到梦境世界与现实世界交织,相互串联了? “倒也没有……” 孟彰似是看出了石喜心中所想,摇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 “这湖是我日常修行所用,与我心神勾连,我此番不过是打开了它的门户,容这一方梦境世界暂且停靠而已。” 石喜也就听明白了,他点点头,又往外张望一阵,心下甚为喜悦。 不是为着其他,只单纯为了孟彰,为孟彰的血亲给予他的重视和关怀。 倘若不是真的重视、关心孟彰,他们绝不会为孟彰布置出这样一个修行阴域来。这个修行阴域比之他们酆都地府里的各位神主的神道法域来或许多有不如,但跟王、谢这些顶尖世族的旁支儿郎的修行阴域却差不了多少。 石喜是务实的。 他知道孟彰郎君的那些血亲将这方修行阴域拾掇到这等程度已经是歇尽他们所能了,并不真的强求安阳孟氏的人能够为了孟彰拉平他们与顶尖世族之间的绝对底蕴差距。 孟彰将手掌往窗外送了送。 那道来自石喜的信仰便即逆着凉风飞向窗外,投落到那株白莲莲台消失不见。 白莲莲台在水面上轻轻一摇,又自稳稳立住。 孟彰收回目光。 那湖、那雾、那莲台…… 那原本不属于这方梦境世界的所有东西就像它们到来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隐去。相比起这方梦境世界来,那修行阴域竟然才更像是一场大梦。 “虽然你归于我座下,但是石喜,如今我无意插手酆都诸事,所以酆都里,诸位阴神兄长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凡事莫要擅自筹措,你可明白?” 孟彰的话语将石喜的心神快速拉回。 “是,神主。”石喜快速应声,“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嗯。”孟彰应了一声,又道,“在学舍里不必太拘谨,只待我似寻常同窗便可。” 石喜犹疑少顷,又看了看孟彰的脸色方才答应了下来。 孟彰面色平淡,只又问他:“你可还有旁的什么事情?趁着现在还有一点时间,便都说来吧。” 石喜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孟彰很有些无奈:“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不是酆都那边的事情,”石喜快速说道,生怕说慢了一点会让孟彰误会了诸位阴神对他一贯的善意体贴,“诸位神尊知道现下不是神主接手那边的时候,并没有将事情分派到神主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