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到死,他一直被困锁着。 他想走…… 他想走! 陡然拔高的炙热火焰烧起,暴烈而癫狂地焚烧过孟彰的心湖,灼烧着他的理智。 是,自入了阴世以来,他终于能够修行了。 他不再似生前那几年般孱弱病痛了。 他有修为在身,有名望在身,有扶持在身,他似乎掌握了自由。他似乎可以随自己心意做事,想怎样就能怎样。 他的一言一行可以轻易决定某一个人甚至是某一部分人的命运。 比起生前,他强大而舒爽;比起前生,他更是强大而尊贵。可是…… 可是! 他并不觉得如何高兴。 他被锁着。 而如今,他想去走一走。 “孟彰小儿!哈哈哈!你的心开始乱了!你也开始乱了……” “孟彰小儿,你看见了吧?你根本就不似你自己所以为的那样满足,你其实满怀不甘!” “不,你其实也在憎恨!” “你憎恨着这世界,你甚至憎恨着你自己!” “哈哈哈,孟彰小儿,你根本没有你自己以为的那样从容……” “孟彰小儿,你原来也一直在骗着你自己!” “果真是好笑。哈哈哈,太好笑了!” 本就激荡汹涌的无尽情绪浪潮越发的喧嚣嘈杂。那各色各样的、带着无尽恶意的声音蛮横而直接地撞击过来,根本不愿意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孟彰坐在白色莲台上,被三色神光簇拥环护,却只凝望着那近似沸腾的无尽情绪汪洋。 倘若有人在此时定睛细看,那他必定能够发现孟彰的眼睛其实并不似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平静。 他的眼底也有火在烧,他周身的气机也在波动。 初初开始时候,那火是极小的,那气机的波动也极为平缓,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火从小小的一簇变成了一片火海,那气机都波动更是忽高忽低,变化幅度、那变化频率都被拉高到了极致。 就像是孟彰此刻时而拉紧、时而放松的心神,其变化之剧烈与庞大,几乎是每一刻都在崩盘,又在那极限的边缘处被拉扯着重塑。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极致的混乱与无常之下,孟彰却是忽然笑了起来。 没有声音,只是轻轻拉扯了一下唇角,根本没有什么明显或者实质的动作。 但偏就是这样的一个笑,却轻易镇压了那激荡无尽情绪汪洋下传来的那些满含嘲讽与恶毒的声音。 那些藏在大大小小、数之不尽的漩涡中的残念杂绪都不说话了。倘若不是还有那错乱的、无意义的呜咽和呻·吟做底,只怕这片地界就要出现开天辟地头一遭的鸦雀无声了。 “是的,我一直都被锁着。”孟彰开口了。 他的眼底还有火在烧,烧得无比暴烈,仿佛要将眼前所有的一切拖着尽数湮灭。 “生前锁在孱弱的肉身里,被苦痛、不甘煎熬着,死了后来这阴世……” “我也并未能真的得到自由。” “我也满怀不甘。” “我也想要毁灭。” “毁灭所有我所见,毁灭所有看见我的,拖着这世间所有一切乃至这天地沉沦无间。” “我也不想再去管那些事情。不论是世族,还是族群。” “我没有那么崇高。我已经死了,也不觉得这个世界、这方天地真就缺了我一个……” “我也憎恨自己的无力和孱弱,憎恨自己根深蒂固的认知。” 那片无尽情绪汪洋在听,那些肉身已经湮灭、甚至连灵魂都残破的、只剩下生灵烙印死死咬住一口气不愿意割舍的残念杂绪在听。 无数年月以来被磨灭被覆盖只剩下某种偏执的心湖似乎头一次稍稍平息下来,不那么汹涌,不那么激荡。 于是,也终于叫他们久违地感受到了满意。 就是嘛,这世道,哪有真正的圣人? 哪有什么贤良人呢!都是吃着别人的肉、喝着别人的血生长,然后高高在上地指责、鄙夷那些失败者。 说着帮助,说着陪伴,说着援手…… 其实都是换着另一种方式,要在另一个层面上对他们进行收割,是想要继续在他们身上压榨出最后剩余的一点价值。 呵呵呵,这世道,没有真正的贤良人。 孟彰又笑了,没有什么意义,他就只是笑,然后他说:“我想要出去走一走。” 那才刚平静了片刻的无尽情绪汪洋陡然翻搅起来,左右晃荡间掀起遮天的浪潮。 “你要走?!” “孟彰小儿,你竟然说要走?!” “留下来!你留下来!” “你明明说过,要在这里等的,说要等到我们愿意放下的那一日的……” 孟彰只看着这片激荡的无尽情绪汪洋,对着那些暴怒的残念杂绪说:“我只是出去走一走,并不是不会回来。” “何况,我还在修行,能走出去的,不过是我的部分心念而已。” 顿了顿,他又说:“就像你们一样的部分心念。” 那才刚被孟彰的话语安抚少许的无尽情绪汪洋又一次爆发,且这一次的爆发比之方才时候也不逊色多少。 “……那就带上我们一起。” “我们也去。” “对对对,既然你散出去的是跟我们一样的部分心念,那你带上我们,应该也不难。” 除了这样语气强硬的劝说、要求以外,这些残念杂绪里甚至还有引诱孟彰的。 “孟彰小儿,你非要待在这里跟我们磨,不就是想要渡化我们?这样,你带我们出去,说不得我们就将多年以来的心结给解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