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亭里先前的热切就像是被雨水泼洒过一般,陡然去了大半。剩下的那点余温,也在快速消散。 孟彰目光悄然看过这些先生大家,仍是什么也没说。 从刚才开始,他就没对这些大家先生抱有太多的希望。 孟彰目光在谢远身上停了停,谢远察觉,也转了目光看来。 他们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了一碰。 谢远无声询问:怎么了? 孟彰摇摇头,却对着他笑了笑,然后才挪开目光。 他的心情终究没有被败坏到极处。 不论事能不能成,总算是有觉悟不是?这就很好了…… 而眼下更重要的,却不是这个。 孟彰的目光放长放远,追着那一阵呼啸的阴风走上黄泉路,走入那浓重白雾之中。 他看的却不是那些黄泉道上的阴灵,而是黄泉道两旁生长着的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还未曾开花,只有幼薄纤弱的草叶。经了些时日长养,那曼珠沙华的草叶不再是带着勃勃生机的翠绿,而是浓得发黑的墨绿。 玉石一般的墨绿色泽庄重而暗沉,压得人的心头也跟着惴惴。偏它们也是诱人的,诱得人神魂迷离。 一道又一道的虚淡阴灵无知无觉地从黄泉路中走出,踏入那曼珠沙华之中,在曼珠沙华中沉沦,乃至被曼珠沙华不知什么时候探出的根须插入,成为它生长的资粮。 他们的身形逐渐变得矮小,魂体也变得虚弱。在那灵魂本源之外,无法承载的爱、恨、悔、怒、怨流荡而出,又化作浊黄的水珠滴落。 这些浊黄水珠在低洼处汇聚,渐渐积成一汪汪水畦。 孟彰知道,待这些水畦的水积满,待它们彼此汇聚,这里终将会变成一条河。 独属于阴世天地的、容纳承载所有爱恨怨悔的忘川河。 不过那都是往后的事,现在,这河甚至连雏形都还没有呢。 这第一批送渡过来的凶灵恶鬼只是开始,随着各路阴帅率领阴兵、阴将在阳世天地扫荡,一批又一批的凶灵恶鬼被镣铐锁着送上了黄泉路。 黄泉路上的阴风、镣铐声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阿彰,你还要看么?” 谢远的声音从边上传了过来。 孟彰偏头看他,和他对上一眼,少顷,摇了摇头。 “不看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谢远像是松了一口气,他招呼草亭中的其他先生大家:“那我们便回城里去吧。” 其他先生大家对视一眼,也都点头。 本是为了迎一迎孟彰这些先生大家才出城去的,孟彰也不能没有什么表示。 “诸位可要到我府上去坐坐?”他问。 各位先生大家很有些心动,但都拒绝了。 “择日吧,小郎君你也是才刚从阳世天地那边回来,要忙的事情可多着呢。我们就不叨扰你了,下次,下次必定上门拜访。” “是啊,今日事多,小郎君不必顾虑我等,且去忙就是。” 孟彰团团看过一圈,最后和谢远的目光碰了一碰。 谢远对他点头,更是道:“我们也有些事情需要回去自己想明白,阿彰你很不必客气。待下次你再好好招待我们也就是了。” 孟彰索性也就不坚持了。 草亭里的各位先生大家便都上了自己的马车,车队浩浩荡荡地往帝都洛阳那边驶去。 不过这浩荡车队在进入内城后就陆陆续续地散了,最终在孟府府门前停下的,到底还是只得孟氏的车驾。 孟彰走下马车,向先一步在孟府门前等着的孟庙走去。 “我今日又涨一番见识了。”孟庙慨叹着这样说。 孟彰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只问他:“伯父,那些还留在帝都洛阳这边的族人可都有登记齐全了?” 这是正事。 孟庙神色一整,当即回答孟彰:“名录都已经整理妥当了,现在就在我手上,你要看一看吗?” “不必。”孟彰摇头,“伯父拿着就好。反正这些事情,日后都是要归伯父你处理的。” 孟庙不太意外,但他还是比较好奇,索性就多问了一句:“那阿彰你呢?” “我?”孟彰笑了一下,说,“我自然是要专注修行和学业啊。” 孟庙声音一滞,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我,我知道了。”他只能这样说。 孟彰又提醒他:“伯父,接下来时局不会太平稳,帝都洛阳更是混乱,你且记得收拢族人,莫要让他们随意掺和进那些人的争斗之中去。” 孟庙点头记下。 “如果他们不听劝说,执意钻入那些争斗中……” 孟庙听得更认真了些。 “你也不用太拦着人,尽管放他们出去也无妨,但有一点,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全都由他们自己担着,别找我们,更别牵扯到其他的孟氏族人。” 这话…… 说实在的,很有些心狠,但孟庙也无意为那些人求情。 他认真点头:“我会跟他们分说清楚的。” 孟彰的脸色方才缓和了些:“就劳烦伯父多费些心思了。” 孟庙也跟着笑了:“这事原就是我负责的,否则我自留在族中便是,何必来这里?” 只是这一番对话的工夫,孟彰和孟庙已经跨过了门槛,走入孟府中庭了。 入了孟府,孟彰也更放松一些。 他停下脚步,转头往黄泉路那边望了一眼。 孟庙追着孟彰的视线看过去。 “伯父,在这帝都洛阳里的孟氏族人,该是跟如今还在那边各处逃逸的凶灵恶鬼没什么关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