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惊堂木,判官垂落目光,扫视着面前的书页。 随后,祂将面前的书页往前一推。 那书页陡然竖起,玄黑的纸张表面正正对着审判殿中的所有人。 包括欧阳晟这位被审判的人,也包括王璇、庾迹、孟彰等一众观者。 那纸张开始时候只是平常,但在孟彰等人的目光停在它身上,它陡然拉长、变大、虚化。 到得最后,它仿似一面幕布一样立在判官身前。 陆判一眼扫过去,随后伸出手指轻轻一点。 那幕布一样的纸张表面先是泛起一点涟漪,然后这一点涟漪扩散,在纸张表面勾勒出一个名号。 那是三个字——欧阳晟。 在这三个字成形以后,这幕布一样的纸张微微抖动后,却又显出了一个人像。 那人面容苍老,眼神桀骜,穿一身打满补丁的袍服…… 赫然就是审判殿堂下的欧阳晟模样。 这个人像才刚成形,便眨了眨眼睛,往幕布之外的阎君、陆判、孟彰等人看了一眼。 还未等其他人做出反应,这个人像便又隐去。下一瞬,那幕布一样的纸张表面映照出来的,却是一个草屋。 草屋中有人里里外外地忙碌,有人等在外头心焦急躁。 “……怎地还没有出来?莫不是,莫不是……”难产了吧? 不等这句话说完,那草屋里就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生了。生了!……恭喜恭喜,你们家得了个大胖小子……” 幕布中映照的人面只是一喜,便又被苦闷与无力给挤去了面上喜色。 “诶,诶,阿婆,我们家……你莫介意……” 男人从屋里摸出两个鸡蛋,很不好意思地递给了接生的稳婆。 稳婆面上的喜色顿了一顿,随后才又将喜色挂上。 “诶,不妨事,不妨事……” 她将怀里抱着的小儿递给男人,同时将那两个鸡蛋接了过来。 男人抱着孩子,乐了一阵,才又问稳婆:“阿婆,我婆娘她怎么了?可还好?” 稳婆沉默一阵,总是没说出话来。 抱着孩子的男人手上动作紧了紧,襁褓中的孩子被这力道挤压得有些痛,张着嘴哭嚎出声。 才刚出生的婴儿,又能有多少的体力? 他哭嚎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而与它一般情况的,还有草屋里头那低弱的呼吸声。 “……准备后事吧。”稳婆的声音最后响起。 幕布一样的纸张光影黯淡了下去,那草屋、那婴儿、那男人、那稳婆,也都渐渐隐去,不再出现。 “生而丧母。” 看着那隐去的光影,陆判平静道。 下首的欧阳晟面上不见异色,仍是平静,仍是桀骜。 孟彰却未再看他,只凝望着那张纸张,静等下一幕的出现。 也没有让孟彰等太久,幕布一样的纸张便又重新亮起。 “你这牛崽子吃得多,就是不知道记别人的好!我屋里但凡有一口粮食,就有你的一小口。任村里谁人来评说,我也是很对得起你的了!怎么就不能得你一声娘?” “啊?!你说,我到底有哪里欠了你的?!” 随着这一声声质问,光幕之中的影像又浮了出来。 仍然是那一座草屋,仍然是那一个男人。只是男人自个儿坐在草屋前的一块石头上,低头看着前面的泥土,不去看那不远处的小童和妇人。 妇人面相甚为丑陋,但除去天生的相貌之外,更多的是生活的苦难留在她面上的痕迹。 这会儿,她正恶声恶气地质问着身前低头站立的小童。 小童年不过两岁,身体却很是瘦小单薄。 也不知是不是被骂得狠了,一直被质问的小童最后受不住,猛地从地上冲了出去。 他跑得其实不算快,不算急,但动作太过突兀,却是将他身前那妇人狠狠吓了一跳。 妇人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但就是这一步,她踩在了一块尖石上。 石头戳在妇人脚稞处,痛得妇人身体一个摇晃。 只不过是摇晃罢了,只要妇人接下来能够稳住身体,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但事情就出在了这一顷刻间。 那妇人脸色一白,身体一阵摇晃后,竟然失了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若是寻常时候,大抵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然而…… 妇人坐在地上,却是脸色煞白。 更有一片血迹从妇人的裙衫下流出。 “血,血,血……” 光影定格在妇人煞白茫然、男子愁苦沉默、小童懵懂无知却又隐着惊恐的表情上。 陆判适时开口:“年岁不满三年,无意惊吓继母,令其小产。” 欧阳晟仍是面色不动。 孟彰却是悄然皱了皱眉。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悄然对视一眼,给孟彰传音,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孟彰看了看殿中桀骜不减的欧阳晟,又看看上首平静漠然的陆判,目光回转,迎上两位门神的视线。 “这样的审判,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两位门神不解。 “哪里不合适了?” 孟彰沉默一阵,想了想,最后也只能道:“是我想岔了。” 这里毕竟是阴世,是酆都。他认知里的条章,未必就样样合适。 第130章 孟彰想定,也就收摄了心神,继续看。 幕布一样的纸张中,光影仍在继续变幻演化。 有此前因,原本还很是看顾小童的祖父祖母似也冷淡了不少,小童身上越发的脏污邋遢,身量也越发的干瘦,反衬得那颗脑袋大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