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才刚落座,就有人送上了茶水果点。 商老爷子热情招呼孟彰道:“小郎君刚才从云蓝那边过来,该是已经尝过云蓝她那边的玉露和琼浆了吧?来来来,也来尝尝我家的茶点。” “我家这茶点,”商老爷子很有些得意,这会儿更像是显宝的孩童一样向孟彰展示他的宝贝,“一点也不比旁人家的差。” 孟彰看了看商老爷子亲手递送过来的那盏茶水,面上神色微动。 无他,这一回商老爷子送上来待客的茶水,不是当今各家名门望族所推崇的茶汤,它更贴近于孟彰上一辈子时候所习惯的茶水。 即在春前雨后采摘茶树枝上新发的嫩叶,竟洗涤、蒸煮、炒制、发酵之后得来得茶叶。 只拿这些茶叶来,用灵水调配冲泡得出的茶水,便是如今孟彰手里端着的一盏。 商老爷子得意地笑了笑,眉眼越发地舒展开去。 “喝吧,莫要太过拘束。”他还道,“要是喝着喜欢,我这里还收着些茶叶,你带回家去,慢慢喝。” 孟彰有些不好意思。 “这,这不太好吧……” 商老爷子直接将手中杯盏举起,呷饮过小半盏,才道:“有什么不好的?你是个爱茶的,也喜欢这样煮茶,茶叶送了你,不算辱没,你且受用着就是了。” 他这样说着,真就一点不拖沓,直接抬手一招。 有女婢走近,垂首听候吩咐。 “茶坊里今年新收的春茶,每一样都收拢出五斤来送到这里。” 女婢听完,福身退下。 谢远在旁边摇头,脸色越发地心酸。 孟彰的眼角余光在他面上转过,暗下笑了笑,到底是没有再推拒。 “如此,那彰就愧领老先生好意了。” 商老爷子笑着道:“旁的不重要,你喝得好就行。” 闲谈过后,到底是转入了正题。 “你们这次过来,是要跟我说一说那些求雨符箓的售卖事宜的?”商老爷子问。 谢远看了看孟彰,气机又敛了一分。 动作虽然不明显,但态度却很明白。 这一次的事情,由孟彰主导,他只做陪同。 商老爷子的目光也就直接落到了孟彰的身上。 孟彰迎上商老爷子的视线,和他将事情给细细分说明白了。 “……原本没想要让各家世族高门插手其中的,但后来看着,多少还是有些不合适,就斟酌着改了。” 孟彰做出最后的结论。 商老爷子似也没有太过在意,他随意点头:“既然不合适,改了就改了,不是什么问题。” 孟彰面色微顿。 商老爷子明白他的疑虑,却是笑了起来。 他端起手中杯盏又呷饮过一口茶水,一面惬意感受着茶水抚慰过魂体的舒适感觉,一面同孟彰道:“对于小郎君你来说,这些求雨符箓的售卖,或许是别有用意,但在我们看来,它却单单只是一场买卖而已。” 单单只是买卖? 孟彰皱了皱眉头,正要说些什么。 商老爷子却是先开口了,他问:“你是要说阴德?” 孟彰便只颌首。 商老爷子道:“阴德既是阴世天地所降下的功德,那自然是同阳世天地所降下的功德大同小异的吧。既如此,它该也不是想求就能求的。” 孟彰抿着唇,一时没有言语。 他明白商老爷子的意思。 ——怀抱着求取天地功德的欲望去行善事,哪怕事情的每一处细节都着落到了实处,那天地最终分落下来的功德也不及笃志一心、精纯无欲的施行善举所收获得的功德多。 这其实,也算是天地同孟彰个人认知的差别。 商老爷子看了看孟彰,面上眼底笑意更深,但他摆摆手,却是对孟彰道:“不说这个了。” “今日原也不是要同彰小郎君你说的这些事情。”商老爷子道,“小郎君你心中的主张,我早些时候也已经从云蓝那里听说过些,正有些问题想要问一问你。” “不知小郎君你能不能再跟老头子我说一说,也好让老头子我想得更明白一点?” 孟彰郑重点头:“您问。” 商老爷子道:“小郎君要为天下黎庶启智,将学识、智慧、力量和选择交还给天下黎庶,这原是好事。但小郎君你可有想过其中的后果?” “后果……”孟彰问,“老先生指的是那些随着力量、权势而萌生乃至是膨胀的野心?” 商老爷子面上那笑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部收了起来,于是那亲善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俯瞰天下、纵览时局的捭睨凛然之感。 孟彰心中最初的那些还带着点模糊的印象彻底落到了实处。 这位老爷子,该是经历过汉的兴盛、汉末的衰败和三国时代的血争,才在这个战火暂且平息的时代得以稍作歇息。 即便如此,这位已经习惯了厮杀、习惯了战争的老先生,还是不太能适应当下的时代,最终选择在这阴世的晋都洛阳里,立一座棋社,借方寸棋局演练天下时局。 “野心……” 孟彰将目光平平抬起,从雅室那大敞的窗户里看向更广袤的天空。 夜色渐深,天光正在快速被那夜幕吞噬,而素来光芒森冷苍蓝的阴月此时还未曾显出影踪。 孟彰笑了一下,有些讽刺,有有些静默。 “这天下,什么时候少了野心?”他回转目光,问商老爷子。 这回却是轮到商老爷子沉默了。 “天下黎庶如今民智不开,命如草芥蜉蝣,朝生而暮死、轻飘而无力,那这天下间,就少了想要图谋天下的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