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王轻颌首,缓和声音安抚道:“此事本君已然知晓,必定还给小郎君你一个公道,小郎君且安坐便是。” 孟彰低头:“多谢阎君。” 一问一答结束后,孟彰退回席间。 王璇、玄洞道人等的目光却久久停在他身上。 孟彰重新在席间坐定后,抬起眼皮,视线便往对面扫过去。 琅琊王氏王璇、颖川庾氏庾迹、龙亢桓氏桓举、陈留谢氏谢宴,这些顶尖世族的魁首郎君,尽数迎上孟彰的视线。 或有人平静,或有人和善,或有人静默,或有人深藏…… 不一而足,但,孟彰在这些人的眼中看到了隐藏得很好的忌惮。 是的,忌惮。 他们在忌惮着这些阴神,也在忌惮着……他。 孟彰收回目光。 上首的平等王似乎是等了这么一会儿,又似乎是没有。 “彼等一众恶灵,何在?”祂问。 陆判躬身,答道:“俱在外头等候提审。” 平等王颌首:“那便提上来吧。” 陆判又是一礼,站起身来,抽出一张灵签掷出。 “提犯人。” 灵签落在地上,便有一团玄光从灵签处射出,凌空旋转化作一道身形站在原地。 “是。” 那人拱手一礼,领命退了出去。 待到他再回转时候,已是领着谢必安、范无咎这两位无常锁拿着几个阴灵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位,是一位身形佝偻、满面皱纹的老翁。 老翁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袍服,腰间只以麻绳做带,脚下踩一双草鞋。 倘若不是他被谢必安、范无咎两位无常押着送到堂下,怕是都没有人敢认这样的一位老翁会是个阳神境界的大修士。 说起来,孟彰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位图谋他本源的阳神大修士。 孟彰不觉凝神,看得越发仔细。 那老翁也抬眼看来。 一老一少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处,却是谁都没有瞥开。 或许也没有过去多久,一股不轻的力道落在老翁肩头,将他往前推了推。 “大胆!阎君在上,罪人怎能失礼?!” “跪下!” 老翁一个踉跄,不觉就错开了目光。 孟彰眨了眨眼睛,也自收回视线。 王璇、庾迹、桓举、谢宴几人交换一个目光,也都很有些心惊。 一为孟彰本人;二也为酆都诸位阴神对孟彰的细心。 前者,是心惊于孟彰的胆大与坚韧。 毕竟再怎么说,那欧阳晟也还是一位阳神境界的大修士,但孟彰呢? 他可只是才入炼气入神境界而已。 明明中间间隔着实力层面的鸿沟,这孟彰却仍然胆大地扛住那欧阳晟的气机,俨然一步不退地跟他扛着。 更关键的是,他居然也扛住了。 尽管只是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尽管在这小郎君抵达极限以前,就被那位无常给打断了。 这样的胆大,这样的坚韧,以及这样的包容保护…… 安阳孟氏的这个小郎君,只怕压不住了。 如果真的压不住,真的会长成,那么…… 这小郎君,又会给世人留下多少准备的时间呢? 他们到底还会有多少调整的时间? 王璇、庾迹、桓举、谢宴这些郎君分神思量,但高坐上首主位的平等王这次却没有要等待他们的意思。 “堂下何人?”祂问。 没有人回答。 “禀阎君,彼等便是罪人欧阳晟等。”谢必安便出声,道。 这会儿的谢必安,看上去跟他侧旁站着的范无咎很是相似。平日里挂在面上的笑容,此刻敛去大半,只剩端肃凝重。 “嗯。”平等王应了一声,但目光仍是落在为首的欧阳晟身上。 原本平铺在整个审判殿中,隐没所有存在感的一十六方阴域此刻近乎显化。磅礴厚重气机牵引无处不在的道则法理,就似是枷锁一般压落在那欧阳晟等人身上。 饶是欧阳晟,也禁不住闷哼一声。 “堂下何人。” 欧阳晟仍待要扛下来,但他才刚刚生出这样的心思,整个审判殿的道则法理就又是一阵动荡。 “……欧阳晟。”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极沉极闷,砸在人耳膜、心头,就像是一方大鼓米线垂落,叫人忍不住心神摇动。 还不等孟彰皱眉,他腰间垂着的那个锦囊处,静默的只似绣画的银白游鱼鱼尾甩动,掀起一片哗啦啦水声。 水声落在孟彰耳边,将那声音的影响给消减去了。 平等王俯视着欧阳晟,不说话。 但祂不说话,却自有陆判替祂来。 “大胆!分明满身罪孽,被押送到阎君座前居然还不知收敛!” 陆判斥骂一声,又自抽出一支灵签丢下去,吩咐两位无常道:“叫他清醒清醒。” 谢必安、范无咎接了灵签,也不多话,直接一震手上拿着的铁链。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 孟彰、郁垒、神荼等观者只是平常,但欧阳晟却遭殃了。 他身体渐渐佝偻,渐渐蜷缩。双手亦是抱住头颅,眉头紧皱,牙关紧咬,似乎痛苦至极。 而在同时,欧阳晟那身打满补丁的衣袍里,似乎也在抖动。 嘶啦的布料破碎声不及铁链抖动的声音清脆响亮,轻易就被那哗啦啦的铁链抖动声给遮掩了去,但审判殿中所有的观者,却都听到了。 一张接着一张的面具从那片片补丁中挣扎着冒出,似乎是绣描上去的纹路,又似乎是从生生从什么人身上剥下来的,诡异的生活。 看见那些面具时候,饶是王璇、庾迹这些高门郎君,都有些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