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庆幸这位伯父没有特意放慢脚步吗? 孟彰无言抬头。 穿行过太学门前竖立的正经碑林,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太学门前所有人的目光中穿行过,来到拐角处的孟彰终于按捺不住,抬手一扯前方孟庙的大袖。 孟庙察觉到那一股力道,回头看了过来。 孟彰抬头,直直地看着孟庙。 孟庙、孟彰两人站在原地,无声对峙。 不过是少顷,孟庙轻咳了一声,说道:“那我们就再快点吧。” 却是孟庙先拱手认输了。 孟彰定睛看他,确定孟庙并不是敷衍他,方才松开拽着孟庙袖角的手指。 孟庙心里也觉得羞惭。 明明孟彰不过是个未长成的小郎君而已,明明他才是长辈,他怎么就能这么快就认输呢?他甚至还连小半柱香的时间都支撑不住? 长长地、长长地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孟庙加快了脚步。 一路穿院过亭,孟庙终于领着孟彰走到了一座院舍前。院舍前守有一石狮,察觉到有人靠近,石狮睁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瞪着孟庙、孟彰两人,问:“你们是何人?” 孟庙示意孟彰取出太学予他的那封回函。 “我们是新近来太学录名入读的生员,不知道负责此事的学官,现在可有空闲?”孟庙弯腰拱手一礼,很是客气地问道。 孟彰也是拱手一礼,从袖袋里取出那封回函来,双手递了上去。 石狮没去看那封回函,而是直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身量矮小的、病气萦绕的小郎君。 “方才就是你,引动了太学文运?”它问。 孟彰还未说话,孟庙先就笑了起来。 幸而孟庙还知道石狮问的不是他,所以只是笑着,并未插话。 孟彰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先生说的是那太学门前的匾额?学生方才经过牌坊时候,确实是看到了些什么。” 虽然还没有完成录名的最后程序,但孟彰既然已经收到了太学的取用回函,又已经站在了太学学官院林外,确实已经够资格在太学的诸位学官面前自称一声学生的。 石狮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很好,你的天资与福缘,果然胜过旁人许多……进去吧,孟彰,我在里面等你好一阵子了。” 石狮说完,又收敛面上表情、闭上眼睛,做回了真正的石狮。 被石狮一口道破了身份,孟彰全不觉得意外。 他肃容敛神,先将手上拿着的太学函书收回袖袋里,拱手又对石狮一礼,方才迈开脚步,往那院门走去。 孟庙跟在他的身后。 到这一刻,孟庙俨然已经退居了次席。 来到院门前,孟彰伸手叩门。 门里很快传出一个声音:“进来吧。” 孟彰便就推开院门走了进去,走过前院,就看到正中处的三间正房。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孟彰直接就抬脚走向左手第一间房舍。 在门舍外站定,孟彰看向了后面跟上来的孟庙。 接收到孟彰的目光,孟庙果断上前,伸手叩了叩房门。 得到屋舍里的应允,孟庙看了孟彰一眼,伸手推开了房门走进去。 这是一间书房,三面靠墙的大书架上堆满了书卷。有纸质的书籍,也有一圈圈捆好的竹简。 书籍也好,竹简也罢,即便有文气神光涌动,也尽数被坐在书桌后头的那道颀长身影镇压,以致黯然失色,成为了那道身影的陪衬。 那道身影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站在孟庙身后的孟彰。 孟彰微微皱眉,只觉收在根本梦境世界里的《华夏成语故事》《故事会》开始连连晃动。 这样不行的…… 孟彰心神微动,隐在根本梦境最深处的湖中书楼里的幻影升起,虚虚幻化成一部亦厚亦薄的书籍,书籍上流光变幻不定。 除了孟彰以外,没有人能够看见那书籍流光中沉浮的四个文字。 那是——网络小说。 网络小说不及《华夏成语故事》庄重沉凝,它虚浮,它驳杂,它无稽,它可笑…… 但它足够的多,足够奇幻。下里巴巴的它固然不是阳春白雪,但也曾引动过许多许多人的共鸣。 它亦自有它的奇妙与瑰丽。 因为它来自数量更庞大的普通人,是那些芸芸众生心中更放肆、更无羁、更信马由缰的幻想。 所以,它可演化万象,也可扭曲真伪…… 它也是孟彰自《华夏成语故事》以后,为自己准备的又一张底牌。 就在《网络小说》即将汇同《华夏成语故事》《故事会》力量的时候,孟彰却觉得心头一松。 他抬眼看过去,果真就看见那位学监已经收回了目光。 察觉到孟彰看过来的目光,那位学监冲他笑了笑。 只是这一回,孟彰并没有从他的视线中察觉到任何的异样。 蠢蠢欲动的《网络小说》敛去所有的波动,又散化成最寻常不过的一本书籍,收在湖中书楼的书架之中。 孟彰半垂着眼睑,听耳边孟庙与那位学监的交谈。 “我等早就听闻安阳孟氏有儿郎天资卓绝,人品高洁,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承蒙太学祭酒及诸位学官青眼看重,但我家阿彰如今年岁尚幼,在阳世时候也长年病弱,还是到了阴世以后,才由我家叔祖引着正经开蒙的,这学识方面,只怕会跟太学里的诸位高才很有一段距离,这个……” “这个只是小事罢了。孟氏郎君可曾听说过童子学?” “童子学?就是各家小郎君所在的童子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