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个知音就不同了。 那些情绪、那些事情,即便仍然没有办法宣之于口,也已经有人能明了,有人能懂得…… 这如何不好?! “可太羡慕你了。”孟庙道。 孟庙是头一次,这么直白地将这种羡慕说道出来。 孟庙又自羡慕地看了孟彰一眼,才收回目光,慢慢消化着自己的情绪。 孟彰天资出众,他不羡慕;孟彰备受安阳孟氏一族看重,是安阳孟氏的麒麟子,他不羡慕;孟彰抵达帝都以后,几乎一举一动都能掀起一片风浪,他不羡慕。但这一刻,他却是羡慕极了,羡慕到眼睛都有些发红…… 资质是天定,才情是长养,但知音却不同。 这是人跟人之间的缘法。 孟彰看得分明,却也只能在旁边沉默。 概因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孟彰的福缘。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世道里,在顶层的名门望族里,居然真的也有这样的一个人,将他的目光投落在这天下黎民百姓身上…… 孟彰极力压制着唇角,控制住心头的思绪,不让自己过度兴奋。 ……谢远不会是孤例。 他这样告诉自己。 前方,还会有更多的同伴在等待着相遇,然后…… 他们终将汇聚成火炬,在这漫漫长夜里撑起一片光芒。 待到孟庙心绪平复下来,孟彰也已经收敛了面上眼底的异色,正端正地坐在车厢中,严肃且认真地看着他。 孟庙回过神来时候,正正对上孟彰的视线,不由惊了一下。 “……啊,阿彰?” 孟彰看定孟庙,问:“庙伯父,你在这帝都中也行走了一段时日了,你可有听说过……五石散?” “五石散?” 孟庙面色狐疑,不懂孟彰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但看见孟彰面上的神色,他也严肃起来。 “听说过。”孟庙道,“我还见人服食过。” 说完,孟庙仔细观察着孟彰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不然,阿彰的脸色为什么这样的沉凝? 是的,就在孟庙回答孟彰的时候,孟彰的脸色陡然就沉了下来。 饶是孟庙在辈分上高出了孟彰一辈,也被孟彰吓了一跳。 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 孟彰凝望着孟庙,只是先问:“见人服食过?谁?” 孟庙道:“……阿敏。” “我撞见她服散归来。”孟庙补充道。 孟彰面上脸色仍旧不见松缓。 “五石散这东西,”他缓慢道,“很容易腐蚀理智和魂体,尤其是其中药力深重的那些,更是会损却魂体根本……” 孟庙回想着那一次撞见孟敏的情景,有些不太相信。 他见到的孟敏,脸色红润、神气饱足、头脑清醒…… 不似孟彰所说的那样啊? 可是他看见孟彰面上眼底的凝重与谨慎,他又犹疑了。 阿彰年岁虽小,但实在是聪颖敏达,而且他在太学童子学里,来往的同窗皆有来历,更愿意与他交好。 说不得就是他们中的哪一位察觉到了什么,特意提醒阿彰呢? “更重要的是,”孟彰看着孟庙,清晰地感觉到他心中情绪的倾斜,“服食五石散,会成瘾。” 成瘾?! 孟庙的眉头是真的皱起来了。 他认真思量权衡,久久没有作声。 孟彰也没有再打扰,将这段时间留给他自己。 待马车停下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孟庙终于又看向了孟彰。 “你想要怎么做?”他问。 孟彰道:“先确定一下族里到底有多少人在服食五石散,再确定族里这些服食五石散的人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想办法让他们开始调养魂体,不要让情况再次恶化下去。” “最后,必得通报族中上下,禁绝五石散。” 孟庙不知道孟彰竟然会是这个态度。 通报族中上下,禁绝五石散? 他真的没有听错? “……禁绝?” 孟彰郑重点头:“禁绝。” 他能理解陈留谢氏的郎君为了汇入世族,与世族各家子弟相交,选择服食药效相对平和轻淡的五石散,但他仍然不能认同。 对于五石散,他的态度有且只有一个,禁绝。 没得商量! 孟庙自然也察觉到了孟彰的决绝态度,顿了顿,道:“哪怕是你,阿彰,我现在也不能答应你。” “我得先问过安阳那边。” 孟彰只是直直凝望着他:“可以,但庙伯父,我极其厌恶五石散这一类的东西。” “我不愿意看见它们出现在我的周围。” “我的态度,”孟彰道,“也请伯父一并通传安阳。” 孟庙看着这样的孟彰,半饷,将叹息隐去。 “好,我会如实通传的。” 孟彰明明听见了,神色却不见舒缓。 孟庙心里又多注意了些,他往外头看得一眼,先自起身走出去。 “走吧,既然已经回到宅邸,就别在这里坐着了。” 孟彰跟在孟庙后头,走出马车。 换了衣裳,孟彰坐在月下湖的白莲莲台上。 今日时间尚早,湖中不见游鱼,都还隐在湖底深处。 孟彰坐到白莲莲台上,却没有入定修行,而是从随身的小阴域里翻出一个被仔细收起的木盒。 木盒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个做工粗糙到眉眼五官都在扭曲的偶人。 这偶人仔细看着,跟孟彰有一分的相似。 但它更像的,并不是孟彰,而是孟彰的二兄孟显。 这就是孟显送给他的护命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