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无言的催促,他们正在靠近童子学学舍。 王绅当然也知晓,所以他就加快了一点语速。 “孟彰那卷宗中写得很明白,要以各处田庄、农庄为枢纽,联络周边的乡人,组织调度周边的民力去解决他们邻近的一些问题,诸如道路、水利、桥梁等等等等。” 王绅说到这里,话语到底还是停了一停,而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到了走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孟彰身上。 “道路、水利、桥梁……”他将这些相关问题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身边的两位同窗,“你们不觉得这些事情很熟悉么?” 谢礼和庾筱同时点头。 “徭役。” 王绅缓慢地点了一下:“不错,这些事情,其实惯常都是每年里各处郡县分派下去的徭役。” “而徭役……” 王绅笑着摇了摇头,神色微动间便带出了一二幽晦。 “不惯常都是由各处地方负责主理的吗?孟彰这忽然一插手……” 谢礼和庾筱也是各自分出一道目光看了看前方的孟彰,又稍稍回头,看向身后的位置。 他们这一行四人其实已经往太学学府里走了一段路了,早看不见那一行排场极大的峻阳宫内官仪仗,但这会儿谢礼和庾筱回头,却愣就是看见了那些带着官威的各色仪仗。 王绅也耐心等着,直到谢礼和庾筱两人收回目光,他才继续传音。 “所以峻阳宫里那一对帝后会有如此反应,我是真一点都不意外的。” 谢礼和庾筱两人各自赞同点头。 “事实上,我倒还是多少有一点……”意外的。 庾筱话说了半句就收住了。但这一点不妨碍王绅替她将话说完。 “因为峻阳宫那两位的手段细论起来,终究还是有点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意味?” 庾筱不点头也不摇头,她深深地看了王绅一眼。 谢礼这时候也传音插话了。 “不,其实峻阳宫里那两位这一回的应对手段甚为巧妙。” 王绅和庾筱的视线一时就又落在了谢礼的身上。 迎着两位同窗的目光,谢礼神色不动,只问:“就剩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我们也莫要按着什么顺序来了,就谁想到什么说什么,如何?” 王绅和庾筱对视得一眼,又各各看了看左右,默契地同时传音道:“那你继续。” 谢礼并不推托,很快就继续了。 “就像我们先前所说的那样,孟彰这一份卷宗的种种安排,事实上牵扯到了徭役。而徭役,该是由官府摊派,得由官府掌握在手中的一大职权。孟彰那策论,只用一个组织民力处理乡镇困境的理由,就轻描淡写地插手徭役这一项原本该属于地方官府的职权中。” “这件事……”谢礼笑了笑,似乎也觉得很是有趣,“其实分明已经是山野力量侵蚀地方官府职权了,可不论是地方官府,还是中枢朝堂,乃至内宫帝城里的各位司马氏先皇,却是谁都不能开口说不。” 王绅、庾筱两人听得谢礼的话,也是露出了一点幽微的笑意。 “内宫帝城里的那些司马氏先皇并不是蠢人,”谢礼继续道,“恰恰相反,他们都是顶顶的聪明人。可正因为他们聪明,正因为他们能看到这种对地方官府职权的侵蚀,他们也只能看着,不能在明面上多说些什么。” 为什么呢?很简单,因为人心,因为利益,更因为现今朝野内外的局势。 现如今这大晋朝野内外是什么样的局势呢? 不论是阳世天地,还是阴世天地,这朝野内外的局势都大差不差。 阳世天地里大晋帝位不稳,司马氏各支藩王都已经生出了心思,甚至已经在为他们的野心不断筹谋布局了。 阳世天地局势不稳,连带撩拨了阴世天地里各方的心思。 哪怕阴世天地这边,大晋中枢朝堂名位稳定、传承有序,也仍旧没有办法彻底镇压下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 帝城内宫里那司马氏各位先皇倒不是不能快刀斩乱麻,直接对阴世天地里的各支司马氏藩王动手,稳定时局、平息一切浮动的风浪。 他们当然可以做到。 司马氏那几位先皇能对自家血亲下得了这份狠手,他们也有足够的力量镇压司马氏的那些藩王们。 但他们又很清楚,哪怕他们真的下了狠心调动力量清理门户、修剪枝叶,对阳世天地的时局也只能是有些影响,终究不能完全决定局势的走向,让一切风浪、野心平息下去。 阳世天地那边才是真正的混乱起源。 阳世那边的问题不能解决,阴世天地这边杀得再多人、清理得再干净,也不能真正扭转局势。 更何况,野心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像野火一样的,哪儿是随随便便就扑灭的呢? 何况,真就是他们镇压了司马氏各支藩王那浮动的野心,就能把控得了局势? 想得这样美好,真以为大晋内外就全都是他们司马氏一族的了? 可莫要忘了,司马氏各支藩王所以能够壮大,除了因为他们本就是司马氏一族宗族的力量,早在当年司马懿起家时候就随同他的步步高升渐渐壮大,并不是司马懿以及后来几代司马氏先皇想要削减就能够削减得了以外,司马懿以及后来的几代司马氏先皇本也是打着用司马氏宗族力量压制天下氏族这个主意的。 在天下氏族力量不曾被削减的当下,司马懿以及后来的几代司马氏先皇又怎么可能直接下狠手、简单粗暴地自断臂膀? 真要那样做了,只凭司马懿以及几代司马氏先皇手中所掌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