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很快回过神来,他转头团团往四周看过一圈。看得那些从各方投来的目光退去大半,他方才回身往谢府里走:“回去吧。” 老菘头应了一声,跟在谢远后头上了台阶,更进了谢府。 谢府大门被直接合上了。 才刚退去的目光又一次潮涌而来。一同而来的,还有几句对谈。 “谢远方才那态度……啧啧啧,果真是好大的胆子。他也不怕谢郎中以及陈留谢氏族里对他不满?” “他怕什么怕?他一没有违反陈留谢氏族规,二没有顶撞族中长辈,陈留谢氏族中又素来友睦,谢郎中也好,陈留谢氏族里也罢,必不会拿他怎么样?他有什么好怕的?!” “说是这样说,但习惯跟人情也是不同的。万一那陈留谢氏里的老一辈老几辈因着这件事情对他留了不满呢?日后……都不必直言教诲,只在某些紧要时候卡一卡,就够这谢远好受的了。” “……你这话,倒也在理。道理是道理,习惯是习惯,情绪却也是情绪,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 “嗤。原来你们都是这样天真的?也难怪……” 一声嗤笑忽然响起,竟然生生将一部分目光从谢远府邸中带出,拽落在他自己所在的方向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感受着这些目光中裹夹着的情绪,那声音的主人却一点不生气,甚至还更昂扬了几分。 “有什么好问的?就那样的一个意思呗。”他随意道,“你们只见那谢诚在固执的谢远面前退让几分,却不见这中间的思量。” 那些从各处投落过来的目光所裹夹着的情绪似乎波动了一瞬。同时,还有更多的视线从各处投递过来。 “陈留谢氏的这个谢远,乃是琴道大家。不说他这个人在帝都洛阳所汇聚的力量,只说他自己……” “据传,只要谢远在琴道上再精进几分,他很有可能以琴入道。” “琴为心音,但凡陈留谢氏族中对这谢远还有几分看顾,他们就不能太过于强势,直接要求他去做什么。” 侧旁聆听着的人中,有人明白了,有人却还陷在迷雾里。 “再有,即便撇开了这些不谈,只说那孟彰……你们莫不是真以为,陈留谢氏就愿意如各家各族所想,舍弃与那孟彰联络的优势吧?” “你们就当……那各家各族的动作,真就没有在陈留谢氏心里,留下一点痕迹吗?” 没有人回答。 “你们倘若真都这样天真的话……” 那人似乎是撇了撇嘴,收回了目光。 所有人其实都知道,那人最后一句说的“你们”,并不单单只有在场的这些人等,还包括了他们背后的人。 府门边上外头的阵势,如何瞒得过谢远呢?不过是谢远不在意罢了。 在意介怀也没个办法,谢远也好,陈留谢氏也罢,都还没有霸道到让人连看看府门前的地界都不行的地步。 这会儿的谢远正招呼了老菘头这个门房来,询问着孟彰来送帖子时候的种种细节。 老菘头也很是认真地回答,没有放过脑海里记忆的任何一点痕迹。 待到该问的、能问的尽都问清楚以后,谢远思量一阵,对老菘头说:“这一回多劳你耗费心力了,你回去就好好地歇息两日吧,门房上的事情,就先交给其他人。” 老菘头本来想推拒这份好意的,但他目光一抬,对上谢远的眼神时候,他便下意识地躬身弯腰,作一谢礼。 “是,多谢郎主。” 谢远笑了笑,对他道:“嗯,你去吧。” 老菘头便就退下去了,整一个书房里,只剩下谢远一人。 谢远手指摩挲少顷,终于将手边的帖子拿了过来打开。 原本静静沉在一侧的松木香浮动起来。 “远郎君敬启。” 只是帖子上的一个开头,便让谢远放松下来。 他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陈留谢氏族中之事,彰虽不甚了解,但也明白此事与远郎君无关。倒是远郎君己身,君乃陈留谢氏族人,陈留谢氏族中生出乱象,稍有不慎,怕是会被牵引着落入这漩涡之中。……” “君自该小心才是,莫要疏忽懈怠。” “……待日后风和景明,彰欲踏青游山,不知君可愿做伴?” 淡淡的松木气在鼻尖浮动,谢远沉默少顷,忽然笑了起来。 他放下手中的帖子,起身从墙壁上取了宝琴来。 洁净的琴身倒映出谢远很有些放松的眉眼,看得更仔细些的话,甚至能在谢远的眼底找到些许笑意。 谢远低头看了这宝琴半响,笑得一笑,闭上眼睛细细察看自己那涌动的心情。 他自然搭放在琴身侧旁的两手忽然抬起落下,按定宝琴的琴弦。 琴弦受力收紧,整个宝琴的气机似乎都跟着压了下来。 下一瞬,悠远的琴音流泄而出,在这书房中徘徊缠绕。 似水云,又似朗风,或许还像是那流淌过山石的溪水,清澈明净得几若被水清洗过。 尘埃、憋闷被轻荡而去,渐渐地渐渐地没了痕迹。 向着太学而去的马车距离谢远府邸分明是越来越远的,但马车中的孟彰却在那不断传入马车中的鼎沸人声中,听到了若有若无的琴音。 他笑了笑,也闭上眼睛。 那琴音越渐的清晰,就似孟彰正坐在抚琴之人的对面,静听着一支琴曲。 水洗过的琴音流淌过孟彰心头,带走他那为数不多的阴沉,然后便引领着孟彰的心神,去往天际,去往海岸,去往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