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梧面上神色一顿,目光瞥向孟彰。 孟彰神色不动,端端正正地坐着,手又往那碟子探,想要再捡起一片烤面饼来。 “俑人梧。”孟梧平平淡淡张嘴,平平淡淡开口。 俑人梧的目光也瞥见了孟彰,他动作一顿,转而快速看向孟梧的方向。 孟梧正沉默地看着他。 俑人梧也有些无言。 他不高兴,他难道就能高兴得起来?孟彰是孟梧的嫡传血脉,那自然也是他的。他一个当人高祖的,还担着给人正式开蒙的重任呢,这就先在人面前露了底。 只是在孟梧沉默的目光凝视下,他也不能不站出来收拾场面。 轻咳一声,俑人梧拂手,宽大袍袖垂落。 “我知晓了。” 他先郑重对孟梧说道了一声,随后目光自然而然地滑向孟彰,细看着他。 孟彰快速咽下嘴里饼碎,目光垂落,端的乖巧。 他这辈子投在世家望族里,父辈姿容原就不俗,这一代更青出于蓝,底子可谓异常出色。孟彰如今虽是年幼,可他那面容上天然的孩子气与病气尽都被他自内而外沁出的端静压去四分,混合成另一种殊异的气度…… 只一眼,便足以叫人心生喜爱。 尤其这还是自己的嫡亲血脉后辈,唯一落到他这里的血脉后辈。 俑人梧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孟梧。 也难怪了。 俑人梧回身,对孟梧道,“行,接下来的事情,且只管交给我便是。” 孟梧略略点头,却对孟彰道,“他虽力量不足,但见识、学问却都是不差的,倘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只管与他讨教。他不能与你释难,你便来寻我,我总是能给你想办法的。” 俑人梧虽面上不显,但在孟彰的视野盲角里,却狠狠地瞪了孟梧几眼。 好得很啊,用得上人的时候,说什么“你手段不差的,这点事儿为难不了你”“事情交给你,我放心”,好话说尽,姿态放低。现在呢! 现在就在血脉后辈面前说什么“他不能与你释难的,我总是能给你想办法”!话里话外全是我更胜他一筹的意思! 孟梧全不理会俑人梧指责的目光,仍自只看定了孟彰。 孟彰甚为放松,他还笑了一笑,应道,“是,高祖,孙儿晓得了。” 即便落在孟彰手里的只是一个俑人,可这俑人梧源自孟梧本人,甚至能在孟梧忙碌时候帮着孟梧调理郡城隍府诸事,如今不过是来给孟彰开蒙而已,会是什么难事儿? 孟彰心里明白得很。 孟梧细看他一眼,又平平静静扫过俑人梧。 俑人梧的神色霎时收敛。 “那便好。” 孟梧看了一眼条案上的小碟子。 小碟子里的烤面饼其实没有多少,被孟彰拿去几块后彻底就空了。 “可还有旁的什么事?” 听得孟梧的问题,孟彰摇了摇头。 孟梧便率先站起身来,“那便走吧,用膳去。” 孟彰也站起身来。 他先看向了站在条案上的俑人梧。 俑人梧正瞪着孟梧的背影,忽然察觉到孟彰的目光,眼神霎时收敛,转眼看他。 “高祖?” 俑人梧眉眼霎时晴开。 他矜持地微微颌首,应了一声,说道,“你也去吧。” 才刚从阳世落入阴世不久的阴灵,即便已过了头七,短时间内也还是改不了阳世时候的习惯,这一点俑人梧自也是清楚的。 “莫要饿着了。” 他说完,化作一道灵光自去了。 孟彰垂手一礼,然后才快步跟上孟梧。 在正院里用过午膳以后,孟梧也没有多留孟彰,很快就放人了。 孟彰才刚回到玉润院里,就看见了守在前头的青萝。 青萝见得他,很是松了一口气,“郎君。” “嗯。”孟彰点头,又问道,“怎地站在这里,可是有事?” “郎君,郎主好像过来了……”青萝低声回道。 孟彰当即便反应过来。 在青萝这等郡城隍府中的家仆来说,俑人梧与孟梧是一体的。若不然俑人梧也不能那般顺遂地在孟梧忙碌时候接管这郡城隍府里的诸事。 “不必担心。”孟彰解释道,“这位高祖是来为我开蒙的。” 他顿了一顿,又问道,“玉润院里,可有安排?” 俑人梧到底是孟梧用香火凝炼的化身,身份非同一般,玉润院里可不能怠慢了。 青萝行事确实极为稳妥,如今听得孟彰问起这件事,她便快速将安排说道了出来。 孟彰听得微微蹙眉。 “安排在我玉润院里?”他问,“这是谁的主意?” 青萝低头道,“是郎主自己的主意,仆等未敢擅专。” 孟彰的眉眼这才舒缓过来,“既是高祖的主意,便就这样安排吧。” 青萝应了一声,跟着孟彰往里走。 俑人梧已经在书房里等着孟彰了。 孟彰才踏入书房,就看见俑人梧端坐在条案后头,手里正拿着一部书册。 听见动静,他抬眼看来,“回来了?且过来坐。” 孟彰躬身一拜,果真在下首的席案后头落座。 俑人梧此时可不是巴掌大小的俑人状态,而是成人的形体。 只这一看,俑人梧与孟梧确实没有太大的分别,可若是细看,却又不然。 较之孟梧本人,俑人梧的姿态更为放松,神色也更为洒脱,举手投足之间不见城隍的端肃,而是世家子浸润到了骨子里的风姿。 看见这样的俑人梧,孟彰更明白为什么孟梧会让他来给他开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