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听着石喜的话,久久无言。 一大一小这两位酆都巫祭走出了太学范围,当即便感觉到了各处阴域地界气机的细微变化。 石喜的脸色又更沉默了些许。 时局越发的混乱,且往后必定还会更混乱。 “孟殿下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回,石喜并不是直接说道出口,而是将话语直接传音到司的耳边。 司面上狰狞而严正的面具闪过一缕玄光。 他斜眼,直接瞥向石喜。 石喜魂体下意识地一个激灵,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但他尚来不及平复自己那一瞬所感受到的惊吓,便立即躬身低头,向着司大礼参拜。 更准确地说,是向着司面上所带着的那副面具。 面具安静,不见其他异常。 司哼了一声,传音道:“你倒是好胆子。” 竟敢当着他所敬奉的主神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也就是孟殿下在诸多阴神中的情况、地位都极为特殊,否则只今日石喜的这一句话,便该去领受一顿惩戒。 石喜惨白着脸,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头不敢看司。 他甚至都不敢跟司讨扰。 “你今日犯下酆都巫祭禁条,虽主神慈悲,未曾过多计较,但我巫祭一脉却不能轻忽。” 司沉沉道:“你今日归去之后,将酆都巫祭规条誊抄三千遍,五日内送至酆都诸位殿下尊位之前,不得延误。” 誊抄三千遍的酆都巫祭规条,还得在五日内送到酆都诸位阴神尊位之前…… 这等责罚哪怕比不上惩戒,也不差多少了。 但石喜甚至都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字片语。因为不必司跟他分说明白,石喜自己就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酆都诸多阴神,各有神轶品级,各有强弱,并不真的完全平等。但这么多年来,酆都诸位阴神,却都和睦亲近,这其中,自然不是完全没有缘由的。 他直接道:“是。” 除了诸位阴神清楚世态,知晓当下局面只有联合各位阴神,将各位阴神统合为一体才有破局希望这种主观层面的共识以外,诸位阴神平日里对彼此的尊重与亲善,也是维系诸位阴神关系的重要因素。 但石喜刚才呢? 他刚才当着一位酆都阴神的面,说什么“孟殿下是最好的选择”…… 怎么地?除了孟彰,其他的酆都阴神就差了? 这是他作为一个酆都巫祭所能说的话?! 对着酆都诸位阴神挑挑拣拣,还将酆都诸位阴神分出个高低优劣来…… 司没有看他,只将手抬起,恭敬搭在脸上带着的面具边沿。 细细感应一阵后,他看向石喜的目光才算是略微缓和了些。 其实还是没有多少温度就是了…… “行了,回去吧。”司道,继续往前走。 石喜默默跟上。 到这一大一小两位酆都巫祭出现在酆都宅邸门前的时候,司停了脚步,偏头看向已经沉默了很久的石喜。 “那些事情,还不是现在的你该思量的。” 石喜的脸色一时越发的惨白。 他听明白了司的意思。 敬奉一位阴神作为自己祭祀的主神,那是合格的巫祭才刚考虑的事情,而他…… 还差得远。 与其去考虑这些,他不如将心思和精力集中在自己的修行上。 最起码,先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巫祭再说吧。 司没有再看他一眼,走上台阶,跨过门槛消失不见。 石喜在原地站立了许久,才在路过的一位巫祭的招呼下,也走入了宅邸之中去。 司和石喜这两个酆都巫祭所在意甚至是耿耿于怀的问题,事实上,孟彰自己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在他们自己看来,作为酆都巫祭的他们,想要敬奉、祭祀一位神灵,最正确的态度是拜请,是恭谨。 而绝对不是挑挑拣拣。 他们自认没有这个资格。 哪怕是挑拣,也该是作为阴神的孟彰祂们挑拣他们这些巫祭。 但孟彰自己,却不是这样的理所当然。 或许是他曾经作为凡夫俗子活过一世,或许也是那一世里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对神灵堪称神奇的态度使然,孟彰对这些事情也甚为随意。 远不是旁人所想的那样苛刻。 别说他不知道石喜和司闹出来的那一点小意外,就算是他知晓,大抵也不会多在意。 神灵可以挑选追随、供奉祂的巫祭,巫祭当然也可以挑选择定他追随敬奉的对象。尽管神灵、巫祭之间有强弱、主从之分,但孟彰认为,在某些层面上,他们双方仍旧存在着一种未曾明说的公平。 不过就这会儿,孟彰也并没有多在意石喜的事情。 或者说,在他直接拒绝过石喜,从童子学学舍里走出来以后,此事在他这里,便已经算了结,不需要他多花费心思的。 所以他能一身轻松地坐在谢尚府上的小花苑里,伴着淙淙溪流,闭眼听谢远的琴曲。 夜幕低沉而厚重,将整个天地都抱在了怀里,只有这一片空间,被盏盏微弱的灯烛照亮,支撑起一片片小小的光亮之地。 琴音也便低了下来。只偶尔间跳跃、盘旋,引领整一个曲律。 或是串联,或是呼应,这些小小的光亮之地似乎真就在夜幕之中支撑了下来。 琴音中跳跃、盘旋的音节也安定了许多。自那安定的琴音之中,似乎将有熹微的光,要喷薄而出。 于是,那寒凉的风便呼啸着转过,扑向灯盏。灯盏摇曳,光影碎乱…… 琴音似乎也在这顷刻间乱了,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