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人祖颛顼氏梳理、整顿人神祭祀开始就立下了的规矩。 似这等有法理依据、有人心根基、扎根炎黄人族族群无数年月的规矩,是随随便便就能够破例的吗? 他们三人之中,到底是谢宴更为良心。他连连给庾迹眼色,引着他去看。 庾迹跟着谢宴的视线望过去,正正就对上庾筱的眼。 他沉默了。 “……这一支新辟的孟氏行事如此明目张胆,也不怕招人非议?” 备受非议可不是什么好事。世家望族立足的根基,除了他们自家的实力以外,宗族里的名望也是其一。 倘若一不小心从“非议”变作“质疑”,他们孟氏往后怕是就要过一段苦日子了。 尤其这一支孟氏还是新分立出来的支系…… 庾筱眨了眨眼睛,先自错开目光,不再同庾迹对视。 “做好准备吧。”谢宴说,“这一支新分立出来的孟氏,怕不会多循规蹈矩。” 王璇皱了皱眉头,然后又飞快舒展开。 “多看看少插手,”他说,“孟彰郎君那一家子看着都不是好惹的,别妄自行事,反引火烧身。” 谢宴当下就赞同点头,庾迹犹豫了一下,倒是也没怎么反对。唯独桓举…… 这位郎君看了看王璇、谢宴两人,又看看庾迹,一时笑开。 王璇看着他:“桓氏是有什么别的意见吗?” 桓举笑了好一会儿,笑得眼泪几乎都出来了,才勉强挤出一句能让他们听清的话。 “哪里会?只是……” “我愿以为能亲眼见证一回世家备受赞誉的规矩礼仪呢。” 结果,还就是跟他们家的叔伯料想的那样,不了了之。啧…… 王璇面色不变,淡淡说道:“道亦随世而易,何况规矩?龙亢桓氏若觉得不合适,不妨亲自上门去指导指导?” 桓举仍是笑,似乎并没有将王璇的辩解听进去。倒是王绅、谢礼、庾筱和桓睢四人在旁边听得清楚,一时暗自交换眼神。 ‘王家的璇族兄说规矩也跟道一样,随世而易呢!’ ‘不止,王家的璇族兄似乎也不想深究这件事呢……’ ‘如果规矩能跟道一样随世而变,如果琅琊王氏以及整个世家望族都不想要太过深究这类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那是不是说……’ ‘不只是孟彰,他们这些原本不能立下神主位、不能入祠堂领受族中香火供奉的夭折之人,也可以在自家的宗族祠堂里立下自己的神主位,光明正大地领受属于自己的香火供奉?’ 无声的交流中,王绅、谢礼、庾筱和桓睢这四位,也很快达成了共识。 ‘那,试试?’ ‘试试!’ ‘回头找个机会试试。’ 这四位小郎君、小女郎的变化虽然不太明显,但也没有被王璇、谢宴、庾迹和桓举这四位年长的郎君所错过。 然而,王璇等人也没有阻拦。 相比起早夭的小郎君、小女郎立下神主位,入宗族祠堂这样的事,今日孟氏祠堂里发生的另一件事,才是他们更重视、更想要所有人跟他们一道无视过去的。 ——女郎入祠堂。 如果女郎能在宗族祭祀、分宗立新这等关乎宗族命数的大事时候出现在祠堂,甚至不单单只是旁听,还能参与决策,那是不是代表着,未出嫁的女郎与……嫁入夫家的夫人也能在这等大事上发表意见? 这样的事情如果是放在寻常时候,不过跟给早夭的孩童立神主位并供奉到宗族祠堂一样,只是破除旧俗、规矩之外包容人情而已。 可放在当下,放在阳世天地中那位东宫太子渐渐长成、将要从自家的祖母和母亲手里收回皇权的节骨眼上,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谁知道这一支新孟氏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相比起后面这一件事,王绅、谢礼、庾筱和桓睢四人想要自己的神主位,想将自己的神主位也安置在族中祠堂、领受族中供奉这件事,可就不太重要了。 其实不单单是王璇、谢宴、庾迹和桓举这些人想得有些多,就连孟彰心头也生出过类似的猜测。 不过相比起王璇等人来,孟彰不用很纠结这件事,他直接就能找人问。 “……阿彰你问我,是不是阿父和阿母他们有这个意思?”孟显听完孟彰的问题,眼睛瞳孔都瞪大了。 孟彰先是下意识点头,然后才问:“所以不是?完全是我想多了?” “就是你想多了。”孟显几乎不带一点犹豫,直接就回答孟彰,“阿父和阿母可看不上贾南风,凭什么给她帮忙,让她能凭此再撕裂皇权?” 孟彰给了他一个眼神:“我以为是贾南风叫你们刮目相看了。” “没有的事。”孟显摇头说,“她或许是个合格的母亲,但也只是过去这近十年的时间以及当下。但未来……” “谁能保证?” 权势是味沾着了就扭曲面目、腐蚀心性的剧毒。眼下贾南风还能做个慈爱母亲,可谁知道当权势完全从她手上夺走的时候,她还能不能保持此刻的心境和心意? 孟显看了看孟彰:“阿父、大兄和我今日尽力促成此事,单单只是为了阿母和阿姐罢了。” 孟彰了然:“宗族新立,正是立下新规、废除旧例的最好时候。而有了今日这一回,日后阿母和阿姐再参与族中诸多事宜就简单方便得多了。” 毕竟,连宗族新立这样的大事,谢娘子和孟蕴都全场参与见证,甚至还入了祠堂,那日后再有什么事去询问托付给她们、她们再出现在祠堂里参与宗族祭祀,不是理所当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