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得用的、好用的技术都被世族掠夺封存,当有限的土地被世族大口大口地撕咬吞噬,当天下黎庶被世族和皇室共同牧养且眼看着又在准备进行一场收割…… 炎黄九州哪里还能见到如此勃发的生命力呢? 就连那些看上去似乎很是富饶的各处皇族藩地,也都在悄然酝酿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跃跃欲试。 也是,盯着朝廷中枢垂涎欲滴的这些所谓“蛟龙”,又怎么真愿意看见朝廷中枢所辖的地界一派和睦兴盛? 而也正是炎黄九州地界当前以及未来肉眼可见的混乱状态,才给了这五胡部族机会。 孟彰一时再抬眼往匈奴、羯、氐、羌和鲜卑这五个部族看过去。 大概这些部族里也已经有明眼人看见那可能会出现的机会了,所以他们才有意无意地开始蓄力,相互之间多了几分容忍和谦让。 相比起他们彼此,到底还是占据富饶土地、一代代努力积攒下粮食钱财、不知何等富有的炎黄九州,才更叫他们心动。 但就像是孟彰在进入草原以前就有过的判断一样,孟彰依然不觉得匈奴、羯、氐、羌和鲜卑五族联合起来就能奈河得了炎黄。 他们还远未有这份能耐。 真正给了匈奴、羯、氐、羌和鲜卑这五个部族机会的,还是炎黄九州自己。 是他们自己衰弱了,才让这五胡部族能在他们的地界上肆虐。 如果炎黄九州能够破去自身的桎梏,不需要太多,也必定足够镇压得了五胡部族。 ……这就得看司马慎的手段了。 孟彰转了目光遥遥往阳世洛阳帝宫所在看去。 洛阳帝宫那一片地界,也有孟彰抬起视线相望。 距离或许间隔太远,但这完全不影响孟彰的交流。 但虽然同是孟彰,他们眼底的神色却并不相似,甚至可以说是差别很大。 站在草原高岗上的这一个孟彰眼底还算是平静,但身在阳世帝都洛阳里的孟彰眼中却堪称漠然。 这平静和漠然差别极大,但孟彰却没太放在心上。 盖因他完全能够理解这种差别的出现,于是他便也能够接受这事实。 不过是寥寥半月光景,他已经走过很多的地方,看见过很多人,也真正见到了人心的幽微晦涩。 他亲眼见过有人将才刚出生的女婴沉入尿桶中溺毙,他亲眼见过有人将所余不多的钱财全部拿来买酒,却完全无视了家中饥寒交迫的妻儿父母,他见过叔嫂偷情,见过良家在半开的门户后迎入一个个汉子…… 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不,即便是在阳光照耀着的地方,这土地也有许多不忍言的事情发生。 而这些事情,都映在了入梦的孟彰眼底。 有些事他只能看着,有些事他不会只看,可尽管如此,孟彰也还是很快变成了如今的孟彰。 无能为力的事情看得多了,人便会容易怀疑自己,也更容易动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孟彰心若明镜一样,也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他可以寻找旁人作为锚点,譬如现在每日给他上祭、帮助他修行的孟昭、孟显和孟蕴三人,他们当能作为孟彰的同龄血亲给予绝对的帮助。 散在阴世天地各处的诸多鬼婴胎灵也可以,因为他们是当前整个世道最无辜也最纯洁的受害者,他们当能最大程度地激发起孟彰对公正正义的追求和向往。 但孟彰没有出现在阳世安阳郡中的孟府,也没有回转阴世天地去寻找杨三童等一众鬼婴胎灵,他闭上眼睛,然后身影开始虚化,然后出现在他自己的墓穴里。 尽管因为孟彰属于夭折,孟珏、谢娘子等人为他布置墓穴的时候处处讲究规矩,未曾有一点逾越,可他这墓穴还是收拾得很不错。 尤其是风水灵秀绵长,给孟彰很是增添了不少的好处。 孟彰对自己的墓穴其实也是好奇的,毕竟他也没有来过这里。 但当下可不是满足自己好奇心的时候,孟彰没睁眼,只是略一抬手,那刚要暴起的镇墓兽便又安静下去了。 没有了旁人的打扰和拦截,孟彰很轻易就躺入了棺椁里。 是的,他直接躺了进去,他那已经彻底冰凉的尸身像是睡袋一样套在他的身上。 如同往日在生时候一样,孟彰盖着薄衾沉沉睡了过去。 当他睡着的那一刻,散在阴世、阳世两方天地中的孟彰全都隐去了身形,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牛头和马面当下被骇了一跳,仔细查探过后才终于放松下来。 “……吓得我,我还以为是阿彰他不知道冒犯了哪位,叫人给悄无声息地锁起来了……”马面跟牛头嘀咕道。 牛头晃了晃祂的大脑袋,也是惊魂未定:“可不是?!我刚才都差点要叫阴天子大兄过来了。” 待那惊吓平息下来以后,涌上来的便是好奇。 牛头望着孟彰墓穴的位置,问边上还没有离开的马面:“梦道的修士都是这样的吗?明明是与天地同感、同梦,居然也还能在梦中再入梦?” 马面说来其实也不是很懂,但祂说:“梦中梦,应该算是正常的吧。毕竟普通的梦中梦也很常见啊。” 牛头默默地看着马面。 你都说了那是普通的梦中梦。现在孟彰这样子,像是能归入到那一类的吗? 马面却说:“那不然?” 牛头叹了一声。 马面叮嘱祂:“我们是要多照看着阿彰些,但也不能看得太严实太清楚了。你须得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阿彰他也是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