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对着这个护命偶人沉默许久,最后小心地将这个偶人放到一旁,抬手去打开第二个木盒。 第二个木盒里的,也还是偶人。 同样的手工、同样粗糙而狰狞的偶人,同样是封存了一缕本命气机只等孟彰炼化的护命偶人。 它的面容跟孟显像了三分。 孟彰也将这个偶人小心放到一旁,去打开第三个木盒。 第三个木盒里装着的还是偶人。 相比起前头两个偶人来,这个偶人的做工虽然还是粗糙,但也精细了不少,起码五官相对柔和,没有前头两个那样的狰狞。 它跟孟蕴像了五分。 三个打开的木盒在孟彰面前一字排开,木盒里丑得一致的三个偶人都冲着他笑…… 孟彰看了一阵,忽然偏头,别开目光。 “这么丑的偶人,一定是阿姐做的。将她自己那个做得那么好,大兄和二兄的两个却那么的丑,也不知道大兄和二兄知不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天穹上的阴日沉了下去,霭霭夜色裹着薄雾而来,笼罩了这一处地界。 昏暗的天光中,孟彰的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片银白。 却是湖里的银鱼出来了。 也不知道这些银鱼是不是察觉到了今日里孟彰的情绪不同,它们竟然没有像往日里一样自得其乐地玩闹,而是挨挨挤挤地来到孟彰左近,在水里睁着一双小小的眼睛看白莲莲台上的孟彰。 孟彰和这些银鱼对视一阵,最后笑了起来。 “没有,我没有不高兴……” “我其实是很高兴的,不对……我确实又好像没有那么的高兴……” “阿父阿母他们太担心我了,总觉得我会有危险,又怕我碰到危险的时候他们鞭长莫及,帮不上忙……” 孟彰说着,目光也不自觉地落到了旁边摆着的宝贝。 “所以他们给了我这些。” “宝伞,可以护持我行走于阴阳……” 阴灵不属于阳世,他们想要在阳世中行走,必须得有所护持。而最受阴灵们青睐的护持之物,莫过于伞。 位高者,有宝车伞盖;位卑者,也能擎一把油纸伞。 孟彰的父亲孟珏为他准备这一把宝伞,虽然说是中规中矩,但是…… 孟彰将少许心念投入那把黑油乌伞中,乌伞悄无声息换了个模样,再仔细看,甚至连构筑乌伞神通与威能的阵禁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调整。 孟彰心念再动,宝伞又一次变换了模样,其中勾连的阵禁亦跟着做出了调整。 如此一连变化了足有九次,宝伞才停止了变化。 “而单单只是这一柄宝伞,就内藏了九种变化,可有九种妙用……它足以帮我应对各种不同的境况。但是……” 孟彰低低道,不似是在跟银鱼们讲解,更像是在梳理他自己的思路。 “它其实还可以用来帮我虚设身份。” “能让我在安阳孟彰之外,更多藏几分秘密,多享有些自由……” 孟彰静默了半饷,才扬着唇角,说道:“阿父其实还是心疼我。心疼我还这般年幼,就离开他们的羽翼,需要自己支撑起来,甚至还要分担这安阳孟氏的压力……” 他细细看了那把乌黑宝伞一阵,转眼看向稍远处的那件红衣。 那衣裳质地柔软细腻,色泽鲜亮,几欲灼烧人眼。 “宝衣,可以护持我的心神、魂体。不论是侵袭心神的各色浓烈情绪,还是冲击魂体的各种力量,都先要经过它,才能真正地触碰到我……” “也所以……”孟彰的声音带了些哽咽,“制作宝衣的材质不是最重要的,宝衣上祭炼的阵禁种类也同样不是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绝对浓烈、绝对稳固的情绪。” “以心血浸染,只是为了将这种庇护的情绪一遍遍洗炼浸染,一次次深扎根……” “阿父想要让我自由点,让我稍稍松快些,阿母却只想要让我无忧无恙。” 湖中的银鱼甩了甩尾巴,像是在安慰。 孟彰偏头看它们一眼,还是笑:“我无事。” “大兄、二兄和阿姐……” 孟彰的目光转了回去,在宝伞、红衣中蜻蜓点水一样掠过后,落在了那三个木盒的护命偶人里。 “他们应是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的。” 因为孟蕴其实不擅长针线这些女工,所以如果可以的话…… “大兄、二兄必定是不会让阿姐动针线的。” 即便未曾亲眼看见,孟彰也能想见孟蕴在做这些偶人时候被细针扎得一声声轻呼的凄惨模样了。 “可是他们最后拿给我的,却还是这三个偶人。” “可以在真正危急关头护住我的……护命偶人。” 孟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才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更清晰了些。 “可以分渡伤害的护命偶人……”他扬着唇角,“大兄、二兄和阿姐他们是觉得作为阴灵的我太过脆弱,想要担起手足的职责,尽力给我些庇护,为我争取到更多的活命机会……” “我都不知道……”孟彰道,“我竟然如此的让他们担心。” 在白莲莲台下方的一条银鱼忽然用力一甩尾巴,借着湖水反馈回来的推力高高跳起,精准撞上孟彰自然放在膝上的手,最后跌回湖水里。 这一点撞击的力道不痛不痒,却拉回了孟彰的一点心神。 孟彰转了头回来看湖水里欢快摆尾的那条银鱼。 银鱼在湖水里游了一阵卸去冲力,就又游了回来。它的眼睛还在看着孟彰,纯净的、没有任何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