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汧与孟彰的阿爷孟渺同辈,又惯来与孟渺交好,称伯公确实要比直接称呼族长亲近太多。 孟渺就站在孟汧旁边,此刻听到他的话,也是赞同点头。 孟彰也不坚持,他很快改口:“汧伯公。” 孟庙此时也走到了孟彰侧旁,他来跟孟汧见礼:“不孝儿庙见过阿父。” 孟汧眸色更为柔和,但声音却平添了些严肃:“阿父让你送阿彰去往洛阳?” 孟庙点头,应了是。 孟汧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多上些心,也多叮嘱阴世洛阳那边的族人,莫要让阿彰在那边受委屈了。” 孟庙面色也是郑重:“阿父放心,儿省得的。” 孟汧声音这才缓和下来,他看向孟彰,道:“阿彰,有什么事,你且只找你庙伯父就是。若他办不好,你来告诉我,我替你训他。” 孟彰面容一整,先是点头,随后又摇头,最后道:“庙伯父能力不俗,我祖和椿祖都只有夸赞的,汧伯父过谦了。” 孟汧笑了起来:“他也就是有几分能为罢了,如何值当得阿父和梧叔那般夸赞?” 孟彰只笑。 孟汧之后,孟渺也走了过来。 孟彰大礼拜见。 孟渺抬手,也是将他虚扶起。 细看孟彰一阵后,孟渺叹道:“你活着的时候,我每次见你,都几乎是在病榻上……” 孟彰似乎也被孟渺的话勾起了那些记忆,脸色也有几分黯淡。 孟渺很快笑起来,安抚他道:“但那都已经过去了,往后……” 他细看了孟彰那虚淡的魂体一眼:“往后却是不同了。” “肉身死亡、落入阴世之中成为阴灵,对旁人来说或许是劫难,对你……只从眼下来看,却是另一个缘法的开端。” 孟彰神色一动,抬起眼睑细看孟渺。 烛光透过惨白的灯笼纸,似乎也沾染了些苍白。 而在这苍白的烛火里,孟渺面上却很有几分期许与鼓励。 “好儿郎,”他道,“莫要怕,只往前走就好,路在你的脚下呢。” 孟彰看见了。 在孟渺那几乎融在夜色里的眼睛中,映着孟珏、孟昭、孟显和孟蕴的身影。 他微垂眼睑。 知道并不是这位阿爷眼里没有他,而只是他没有了肉身,只剩魂体,哪怕孟渺看着他,他的身影也没能出现在孟渺的瞳孔里。 他笑了起来。 相比起孟梧来,孟渺待他,其实还更多了些真心。 “阿爷,孙儿明白的。” 他回头看向一直望着这里的孟珏、孟昭他们,又回头笑了笑:“阿父、阿母、两位阿兄和阿姐都在看着我呢。” 孟渺也跟着笑了起来:“嗯。” 孟彰退后一步,又对孟渺大礼一拜:“孙儿多谢阿爷提点,阿爷放心,孙儿必定谨记阿爷教诲,时刻不忘。” 孟渺抬手,再一次虚扶。 “好儿郎!” 又一个火堆被升起,长亭里送行的安阳孟氏族人各自走了过来,与孟彰说道过两句话,便从手里摸出一个小布囊丢入火堆里。 孟彰站在火堆前,一一作揖道谢。 待到长亭里的安阳孟氏族人都走过一遍以后,孟彰身侧已经堆了好一堆的小布囊。 他看得一眼,抬手一抚, 这些小布囊就都收入了一个新的随身小阴域里。 高高挂起的白灯笼下,面容不一、衣着相类却质料不一的安阳孟氏族人们含笑看着孟彰,目光中都带着期许。 阴灵又如何? 阴灵也是他们安阳孟氏的儿郎,也是他们安阳孟氏的麒麟子。 或许跟他们这些阳世的生人比起来,阴灵的路会更加艰难,但脚下的道路怎么走、走成怎么样,却都是看人的。 人不同,路就不同! 而且,即便是他们这些生人,也同样需要阴世里的阴灵同族们为他们看顾阴世根基。这样的他们,有什么资格轻视被阴世里的先祖们择定为安阳孟氏麒麟子的孟彰? 只因为他已经亡去,丢失了肉身庐舍吗? 只因为他早夭,根本没能在阳世收拢到足够的名望,扎下比起其他人来更厚实的根基吗? 他们怎么会那般的愚蠢?! 安阳孟氏要继续兴盛,要再进一步,阳世里的安阳孟氏族人需要有作为,阴世里的安阳孟氏同样也不能落下! 否则,就只是昙花一现,就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孟彰笑了起来,他再次拱手作揖,深深一拜。 “彰,谢过诸位族亲。” 诸位安阳孟氏的族人也是齐齐一笑,一整身上袍服,然后抬手作揖,回了孟彰一礼。 “望阿彰此去,一路顺遂。” 孟彰转身走出长亭,在经过孟珏、谢娘子他们时候,停了一停,再次与他们大礼拜别。 孟珏偏了头过去。 谢娘子眼眶里的泪水已经留不住了,大滴大滴滑落。 孟彰扬着脸冲他们笑,转身上了车撵。 孟珏陡然回头,望向无声无息却开始往前移动的车队。 孟庙的车撵先行,孟彰的车撵则还需要等一等。而此时,孟彰就还站在车撵的车辕处,张目望着这边。 孟珏看过去的时候,除了孟彰外,还看到了牵着缰绳站在车撵旁边的孟昌。 他目光定了定。 孟昌一整面容,遥遥抱拳对孟珏一拜。 孟珏抬手,郑重回了孟昌一礼。 这既是道谢,也是托付。 孟珏站直身体后,便也跟谢娘子和孟昭他们一样,长长望定孟彰的方向。 孟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才算是压下了眼眶里泛起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