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将杯盏里的茶水饮尽,跟谢尚告别,离开了这一处小亭。 谢尚才刚将小亭里的杯盏收拾好,就看见了从小路尽头转出来的罗学监。 他也不慌,大大方方从小亭里走出来,跟罗学监一礼。 “是尚郎君啊。”罗学监道,“你来这边见孟彰?” 谢尚颌首,解释道:“孟师弟这段时日不在学里,偏偏学里又多了不少变化,我担心孟师弟,便来走一趟。” 罗学监笑着赞道:“你有心了。” “你见过他了?”他又问。 “是。”谢尚道,“才刚跟孟师弟在那边坐了一阵,不过现在孟师弟已经进去了。” 罗学监道:“看这时间毕竟也差不多了。” “你也去吧,”他又对谢尚道,“我不留你了。” 谢尚行了一礼,果真退去了。 罗学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也很有些满意。 有没有别的用意且不说,只作为引导孟彰在太学里进学生活的师兄,谢尚是合格的。 不独独是作为引导孟彰在太学里学习生活的谢尚足够合格,作为孟彰在太学里的书童的顾旦也同样合格。 孟彰这边厢才刚走过院门,就看见立在门廊侧旁的顾旦。 显然,他就是在等孟彰。 孟彰先往左侧的那处屋舍看了一眼。 那屋舍里空空荡荡,没见有哪位先生的气机在,更何况是专门负责他们童子学的罗学监。 既然诸位先生还没有到,孟彰便先走向了等在那里的顾旦。 顾旦正捧着书研读,甚是专心,但察觉到孟彰的气机靠近,他却也很快抬起目光往这边看来。 “等我?”孟彰在顾旦侧旁停了停,转身面对他。 顾旦点头,也将一本簿册拿出,双手递向孟彰。 “请郎君过目。” 孟彰将那簿册接过来翻了翻。 不同于谢尚送来的那一本簿册,顾旦的这一份簿册记录的是他告假这段时日以来童子学里诸位先生授讲的课程。 顾旦不过是个书童,所以这簿册里记录的并不是课程的具体内容,而只是大体的概略。 更确切来说,这其实就是一个进度记录。 孟彰将这簿册收起,拱手一揖,同时笑道:“谢谢。” 顾旦回了一笑,又自半垂落眼睑。 孟彰想了想,从随身小阴域里找出一份《诗经》来递了出去。 顾旦有些发怔。 孟彰道:“这本书里头的一些注解很有意思,你多看看,该也能有些体悟。” 顾旦看了看他,也是一笑,将《诗经》接了过来。 “多谢。”他想了想,又道,“郎君,这书我能否另抄下来保存?” 孟彰不假思索:“自然。” 顾旦往后退了退,深深躬身。 孟彰往侧旁一退,不受这一礼。 “不过小事而已,”他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也回吧,莫要再在这里等着了。” 孟彰又对他点了点头,往后看了一眼,对他道:“你先回去吧,莫要在这里等着了。” 顾旦颌首,转身便往右侧的屋舍去。 “你回来了?” 尽管顾旦已经特意遮掩了,但他的动静还是落入了屋舍中诸位书童的耳目。 安乐的目光团团扫过屋舍里那高高竖起的耳朵,问顾旦。 顾旦颌首。 “你见到孟彰小郎君了吗?他如何了?”安乐一迭声地问。 顾旦明白安乐的心思。 他固然是有些享受得人瞩目的感觉,但更多的,还是在为他们思量。 为了他,为了他自己,也为谢尚,为孟彰。 孟彰的状况,尤其是那更细致的境况,远的不说,太学里的很多生员都是关心的。 既然关心,自然不会不探究。 他们不可能会什么都不做的。 而作为诸位生员的书童,这里的其他人亦当然会有所动作。 如今安乐在这里问了,借着他的口,能将孟彰能说的事情说出去,其他人从这些答案里头自然就知晓孟彰所能容忍的范围了。 那些世家望族的郎君们,自然就会有所思量。 孟彰、谢尚也好,安乐和他也好,都能少去很多的麻烦。 顾旦这样想着,动作却是一点不耽搁。 “见到了。”他道,“小郎君一切都好,精神看着更饱满了。” 安乐微不可察地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废话呢么? 顾旦迎着安乐的目光,整个人如潭水幽静。 安乐暗自一叹,却是真明白了顾旦的意思。他高兴地拉起唇线:“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他没继续问,只这两句就将目光收回,专心看着手中的书籍。 安乐自个儿坐得端正,顾旦更是板直,俨然不曾发现那从屋舍四下投来的幽怨目光。 顾旦是真认真,但安乐却多少有些分神。 那些目光中的情绪压在他身上,存在得那么明显,他真不能当完全不知道。 正这样分心思量着,安乐忽然发现了什么,目光陡然一凝。 片刻后,他的视线从那本《诗经》中抬起,落在了顾旦身上。 顾旦全无所觉。 安乐抿了抿唇,目光在那本《诗经》上又转过了几遍,终究是将胳膊肘往顾旦那边送了送。 顾旦转了目光来看他。 安乐传音暗问:“这《诗经》……不似是学里藏书楼里的,你哪儿来的?” 问是这样问的,但安乐的目光却死死钉在那本《诗经》上。 顾旦顺着安乐的目光看过去,在封面书页不甚明显的地方发现了小小的孟氏族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