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先生笑着颌首:“它自然是。” “那……”孟庙有些愣愣,接话近乎本能。 罗先生隐去叹息,回转目光重新看定这一条记录。 “可是,倘若没有诸多世族的配合和默许,吴郡张氏又怎么能这么顺利地将张望这个张姓郎君推出来,又……” “怎么能让他如此安稳地接去了万户县令的位置?” 要知道,万户县令可是六品的官品。 诚然,食禄六百石的万户县令比之食禄两千石的城门校尉来,是差得有些远,但张望这张姓郎君如今也只是起步而已,张平此前纵然担任食禄两千石的城门校尉,事实上却已经是到了他一生仕途的尽头了。 用一个起步食禄六百石的年轻郎君,换一个已经不可能再往前迈出一步的老人,值还是不值,吴郡那张氏一族自然有他们自己的论断。 更何况…… 罗先生面上噙着一点笑意,手指在空中轻易划出一条弧线,再次落在那张平的记录上。 孟庙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罗先生手指转落。 然后,他就看见罗先生手指在那“城门校尉”这个官职上来回滑动了两遍。 “想明白了吗?”罗先生在问他,“城门校尉……” 孟庙脑袋轰隆隆作响。 城门校尉…… 城门校尉! 罗先生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城门校尉这一个官职,放在平常时候,大抵只能捞取些油水,但在某些紧要时候……”罗先生似乎笑了一下,“却是个烫手山芋。” 孟庙这一次,是真的看出了其中的几分思量。 他张了张嘴,声音低到几乎无法震动空气中的尘埃。 “城门校尉,这在某些紧要时候,是极其关键的职位,任何有心人,都不会叫这样一个职位,落在自己的心腹之外……” 尤其是帝宫里的那几位,更是不可能抬手放过。 若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一支甚至是几支部曲直接从打开的城门走入,直逼禁宫? “吴郡张氏……” “早先时候,他们这一族是靠着贴近世宗景皇帝才从吴国覆灭的劫难中全身而退的。” 也是因着这一份缘故,吴郡张氏才能从世宗景皇帝手里得了食禄两千石的城门校尉一职。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世宗景皇帝司马师在阴世皇庭里退位后,作为世宗景皇帝司马师的臣下,吴郡张氏在阴世皇庭里的日子可不好过。 为了保下这一个食禄两千石的城门校尉一职,吴郡张氏到底付出了多少…… 就算不看安阳孟氏的族中记录,只凭孟庙日常里听说过的只言片语,也已经能够想见了。 正是因为孟庙能想到吴郡张氏为了这一个食禄两千石的城门校尉,付出了多少心血与资源,所以当他知晓吴郡张氏丢失城门校尉一职时候,他才那样的开怀与畅快。 叫你们早先时候盯紧了我们安阳孟氏,叫你们上下串联着对阿彰出手,这下连自己家族花费不菲代价才守住的职位丢了吧?吃亏了吧?肉痛了吧? 但到得现在,孟庙再回头去看当时兴奋得意的自己,才明白为什么那会儿孟彰、罗先生和甄先生他们看着他的眼神总有些古怪。 “吴郡张氏,他们身上原本就有吴国的痕迹,何况融入大晋以后,又是世宗景皇帝司马师的臣属……” “身上满满都是他人痕迹的他们,在阴世皇庭这一朝的日子原本就不好过,这一下,大概也有些顺势而为的意思……” 孟庙低低道。 罗先生、甄先生却听见了,他们对视得一眼,竟然从彼此眼里看出了几分轻松。 庙郎君这下可算是有些开窍了。 早先那会儿,明明关键的信息和记录都已经摆放到他面前了,他也都已经看过了,却只关注旁人明面上的得失,只关注一时意气,不去深究其中的脉络与心思,实在是让他们看得心头一阵阵憋闷。 他们家老师选择将他们二人从安阳郡里送到帝都洛阳里来,除了看顾、辅佐孟彰之外,何尝又不是有意教导孟彰小郎君诸多朝事? 可他们到了这帝都洛阳以后,却发现自己无从下手。 他们原本要看顾、辅佐乃至是教导的正主孟彰小郎君,他年纪确实小,但在这些事情上,却有旁人难以企及的敏锐触觉。 他似乎很轻易就能看破层层迷雾,捕捉得背后调动、布局之人的真正用意。 这种能力,不只是他与生俱来的,还是早年间在阳世天地里时候,被孟珏郎君有意无意培养出来的。 罗先生、甄先生都能看得明白。 对于孟彰的这份能力,他们也极为惊喜。可这仍然掩盖不了他们两个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尴尬处境。 而更关键的是,孟彰小郎君明明有这方面的天赋与能力,明明也有着踏足朝堂中枢、摩弄风云的绝佳机会,可他竟然性质缺缺。 志不在此,志不在此啊…… 除了接受现实,他们能怎么样呢? 孟庙,这个同样出身安阳孟氏的郎君,在老师话语中随口带上的添头,自然而然便成为了他们在这件事情上的重要目标了。 但谁料,孟庙在这方面,脑袋会是那样的不灵光? 竟然到了这个时候,才堪堪想明白了一些! 罗甄两位先生再次对视了一眼,不觉有些后悔。 不然,他们还是换个人? 换人自然是可以的,可是,要换谁? 孟彰在上首坐着,也将孟庙、罗先生、甄先生三人的面色变化尽数看在眼里。 他微笑,端起茶盏浅啜一口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