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不说话,他已经不想再决斗了,两个决斗比的是气势,气势上他好像已经败了。他的脸虽还是他的脸,没有露出丝毫怯弱的迹象,可是他知道他的心已经乱了。心乱的人,就不可能把刀握的更紧,对于面对林立这样可怕的人,松一点点,可能就是把生命放松。 藤原是一个谨慎的人,没有把握是事从不去做。 本来他不必这么做,不必寻找这种笨的要命的方法,用决斗这种方法跟林立在这里僵持。他完全可以用枪,可是因为那该死的虚荣,他拒绝岛国军方的要求,所以这里的枪少的可怜。 林立哈哈大笑,道:"你越来越不像是一个人。" 藤原眼角抽动,手握的更紧,却不敢把手伸向刀。 林立问道:"你的功夫和小五郎相比,如何?" 藤原道:"仲伯之间。" 林立笑了笑道:"我跟他也在仲伯之间。如果你动手,你我各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可以活下来。" 这话本是一句诱惑,可是藤原却无论如何也握不起手中的刀。 林立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藤原忽然道:"你不想见小五郎了么?" 林立道:"他不在这里。" 藤原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在这里?" 林立道:"如果他在,你就不会这么心乱,手也肯定会比你现在稳许多。" 藤原愣住,等他抬起头的时候,林立已经消失不见。 林立没有去追一辆车,因为以人的脚力再快也不会追到汽车的尾气,而且就算他追下去能发现那些车,也是徒劳。 车里的人不会等他,车里的人早已消失。 林立在码头看了一阵往来如织的人群,远去的游轮,江面上白色的浪痕,然后向车站走去。今天好像有一列去东北的火车。他没有愚蠢地上车一节一节车厢去寻找那个人。他只是笑了笑,笑容除了让别人感到亲切外,也能让自己放松。 林立手里有一个竹篮,他奇怪地把竹篮挂到了一棵树上。 他离开树下的时候,也把树底的人全部驱散。 那些在树下乘凉的人有些不满,可是林立的声音却不容置疑,冷冷道:"如果不想死,就离开。" 他就像王猛一样,有时最简短的话才是最有效的话。 这句话说完,他便不再跟那些人废话。他离开了树,那些人便也离开了树。 之后,爆破声。 硝烟,碎枝。 惶惶的眼睛,想重新找到林立时,他的人已经消失。 他没有消失,他还在车站,他的头上多了一顶别人看不清他的草帽,可是他却可以透过未掩住眼睛的缝隙看清一切人。 快要启动的火车,因为突然而来的爆炸,停了下来。 车上涌下满脸倦容的岛国军人,开始在车站搜查。 林立的草帽忽然抖动,他几乎要不顾那些荷枪实弹的军人。小五郎的身影一闪,然后消失,他消失进一辆车里。那汽车向另一边驶去。林立向前走去,发现那边已经完全被人戒严。 这时忽然有人拍上了林立的肩,讨厌的声音:"你地,什么地干活?" 林立一动不动,他也没有出手,因为除了这个拍他肩膀的人外,还有两个人的枪已经对在了他身上。 林立抬头,看看远处已经消失的小五郎,闭上了眼睛,苦涩地笑笑,觉得人的命运有时候其实挺残酷。江湖本来就是残酷,可是相比命运,却好像多了一点仁慈。 那张清秀的脸孔,那具血肉模糊,从下体流出血的尸体。 深深刺痛着他的心。他的眼角慢慢湿润,他的拳头已经握紧,决定就算死,也要把这几个岛国人带上。黄泉路上继续鞭挞他们。 那几个岛国人也看出这个人有些不对头,声音更大了几分,同时也有一种兴奋。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枪声,岛国人愣住,表情奇怪,似乎不相信,他们要抓的人就在眼前,为什么远处还会传来枪声。 他们正愣着,忽然有一团影子扑进了面前这个戴草帽的怀里,捶胸顿足地咒骂着:"你这个挨千刀的混蛋,皇军不是说让你把我送到他们司令部么?你干么跑到这里?我不管,我是铁了心的要去跟皇军一起过日子。" 几个岛国士兵脸上立刻充满笑容,他们喜欢听这样的话,其中一个已经把手伸向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身上。那个戴草帽的男人已经不在是他们关注的对象。 那女人抬起头,那个岛国士兵立刻缩回了手,倒不是他怕这个女人,而是这个女人长的让他有些不能接受。皮肤黑的出奇……皇军已经没有心思细看,黑的出奇的皮肤已经把他色迷迷的一切吓的没有踪影。 如果他细看一下,就会发现,其实这个女人并不丑,虽然不是十分漂亮,可是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魅力。那不是一般长相像她如此平常女人所能拥有的魅力。 平凡中一直有美丽,只是许多人没有发现平凡中美丽的眼睛。 林立的身体一抖,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有些刁钻的那个女子。 阿雅轻声道:"跟我走。" 她拉了一下,林立却没有动。 阿雅叹了口气,道:"就算你怪我,也不应该和自己的生命过不去。这里四处都是岛国人……就算你怪我,也等你出去后再怪吧!" 林立默然无语,周围人声窃窃,他呆了很久--其实不久,阿雅觉得是很长时间。 林立轻轻地低头,看那一张平凡的脸,脸上的表情,是焦躁,对身边环境的焦躁。他心里某段怪罪的思绪,忽然多了一丝安慰。 看到她,就看到了刘云燕,看到刘云燕他仿佛就看到了一生的错误。然后想起了忧郁的宏强,那个咳嗽不停却又背负着一个痛苦秘密的人,一个一出生就不幸的人。 他低低道:"我并不怪你。" 低低的声音换来了低低的笑声,两个人的笑声,阿雅的眼角流出晶莹的泪水,淋湿了抹在脸上的煤黑,露出黑下的白。 阿雅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有着几分凄凉,他并不怪罪她,可是她却日夜怪罪着她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喜欢的男人和别的女人赤祼相对。 阿雅哽咽道:"走吧,现在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她说不出来,她想不到什么言语能形容此时的心情。其实她倒希望这一刻就是永恒,时间永远凝结在这一刻,不远去,不流逝。 林立把头上的破烂草帽向下压压,道:"走吧!" 轻轻的叹息,无尽的苦楚。 过去的事不是针却像针一样,痛的感觉已经遥远,可是看到过去的人,那感觉却又好像就在身边。 大街上,行人依旧,没有人会去关心战乱中的炮声,那是正常的声音,就像哇哇啼哭的婴儿没有奶喝,妻子发现丈夫的不忠,声嘶力竭的呼喊。 阳光也不曾减弱,照在那张刚刚用清水洗净的脸,脸上逗留着笑容,却有一分苦涩。 面对心上的人,也就面对那个缠绵的夜晚,只是那个夜晚的缠绵却没有她什么事。她就像一个旁观者,忍受着别人缠绵带给她的血脉喷张,承受着难以承受的疼痛。 她的眼睛清澈就像那个女人清秀的脸,林立怔怔地看着,心里也许也有几分激动,可是手却不知该如何行动。 好像,他喜欢牵一双手,曾经的一牵,让一个女人日夜开始思念。而他无意的一牵,却发现自己其实有时候也在怀念曾经的手。 渴望一个很有温度的胸膛,给她一点温暖的感觉。 她的嘴唇轻轻蠕动,身体也在颤抖,似乎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需要安抚。 宽大的手僵在虚空,良久良久,还是缩了回来,低声道:"她还好么?" 一句无意的话,就像那无意的一次牵手,比一柄冰冷的剑都让人绝望。 阿雅低下头,道:"你喜欢她么?" 曾经似乎已经说过同样的话。 林立身体微微发抖,他似乎也在忍受着什么往事的折磨。 "你好么?" 一声充满苦涩的声音,却似乎又在期盼着什么。 林立看眼前那张丰润的嘴唇,抬起了头,道:"活着应该就是一件好事。" 阿雅长长的睫毛轻轻摆动,低低道:"你的胸膛现在有空么?" 林立表情复杂,如果在往日,他会毫不犹豫地笑着把阿雅搂在怀里,可是现在他们之间却仿佛立了一座无形的高墙,阻碍着他们的交流,除了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外,什么也不能做。 阿雅哀怨地看了一眼林立,道:"你变了。" 林立忽然伸出了手,他的手慢慢地抓向另一只手…… 这时,他们的耳旁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阿雅擦擦脸上的泪珠,笑道:"谢谢你。" 林立有些失落,因为他什么也没有做。伸出的手还没有到达另一只手上,还没有感受那种女人的柔软,角落里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喜欢的人。 唐纵,三十来岁的模样,戴一副黑框眼镜,皮肤像经常保养的女人一样,让人有一种忍不住咬一口的冲动。 他满脸笑容,一副落第书生的模样。 他盯着林立,又看看阿雅,然后笑道:"霍兄弟真是好福气,我在那边替霍兄弟抵挡鬼子。霍兄弟却在这里和美人相约,卿卿我我,羡煞我矣。不过,阿雅找到像霍兄弟这样的人才,我还是挺满意的。" 林立把还在虚空的手抽回来,他盯着唐纵,好久道:"刚才是你救了我?" 唐纵叹气道:"霍兄弟的口气太见外了。" 林立道:"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你的情。" 唐纵道:"霍兄弟不必如此见外,我不是外人,何况救你的其实是阿雅。" 林立冷冷道:"那你走吧!" 唐纵怔了一怔,有些尴尬,道:"霍兄弟好像太干脆了,如果不是我派人在东面放起爆竹……霍兄弟就算有阿雅帮忙,可能此刻也在岛国人手里。" 林立淡淡道:"你有什么事,不凡直说。" 唐纵干咳几声,挺挺身子,道:"听说你去过南京。"顿了顿,唐纵察看林立的神色,然后道:"不知霍兄弟记不记得当初我对霍兄弟说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