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花魁大会,经这么一折腾,最终以闹剧收场。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高桂英带着慧梅回到商号的第二天,就把花魁大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跟高一功和慧英讲了一遍。 听过后,二人全都拍手称快,同时,也不禁感叹,田掌柜的真是不简单,隐藏颇深。 高一功又住了几天,便在一个春风和煦的日子里,被高桂英送回了陕西。 送高一功那天,慧梅泪水涟涟,依依不舍。 送走高一功之后的几天里,慧梅都寝食难安,人也瘦了好几圈。 人就是这样,少了一个斗嘴的,仿佛生活一下子就变成了一碗白开水。 慧梅的病是心病,时间一长,慢慢地也就会好了。毕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谁饿着肚子,谁自己心里清楚。 人都说,身病好治,心病难医。然而,却不尽然。心病可以靠时间来慢慢消解,但是身病,一旦染上,就会有生命之忧。 点花苑的老鸨子就是。 自从花魁大会结束那天,老鸨子就着了凉,又经过最后那么一吓,已经卧床有半个月了。 老鸨子的病,请了好多医生来看,把脉的把脉,看舌苔的看舌苔,药也吃了好几副,可就是不见起色。 开始,点花苑的姑娘们还来看看她的病。毕竟是领导嘛,该关心还是得关心两下,哪怕是做做样子。 可是到了后几天,随着老鸨子的病越来越重,来看她的人也越来越少。 戏子无情,婊子无义。 当然,点花苑的姑娘们并非真的无情无义,而是平时老鸨子对她们太坏了。 姑娘们接客的钱,她抽去大头;姑娘们的吃穿住行,她都要收费;哪怕是,姑娘们每个月的那么几天,她都不允许休息。 人莫予毒。 你对别人什么样,别人对你就什么样。 卧床半个月了,要不是徐拂和奴娘善良,想必老鸨子饿也饿死了。 所谓人性的光辉,都是和人性的阴暗相对的。 没有黑,哪有白? 在老鸨子卧床半个月后的一天早上,她突然睁开双眼,对身边的徐拂说道:“你把奴娘叫过来,我有话跟你们说。” 徐拂连忙出去,把奴娘叫了进来。 老鸨子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子,靠在枕头上,说道:“这半个月来,多亏了你们二人,但是我的病我心里清楚,恐怕就在今日了。我打算趁着现在精神还可以,交代些后事。” 听到老鸨子如此说,徐拂不免有些伤感,说道:“你好好调理,这话是从何说起。” “是啊,点花苑还等着您主持大局呢!”奴娘也在一旁劝道。 老鸨子摆了摆手,说道:“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怎么样。你们不必劝我,这些天多亏了两位妹妹对我不离不弃。平时,是我太吝啬爱财了,对你们,尤其是奴娘未免奸滑了些。我给你们二人赔不是了!” 说完,老鸨子就要起身下跪,惊得徐拂和奴娘连忙把她放回到了床上。 老鸨子气喘吁吁,说道:“奴娘,你去把我的梳妆盒打开,里面有一把钥匙。徐拂,你去取我的铜镜来。” 奴娘含着泪,把梳妆盒打开,拿出钥匙,放在了老鸨子手中。徐拂则是把铜镜取了过来,但不知何意,便放到了老鸨子的床边。 老鸨子举起手中的钥匙,对徐拂和奴娘二人说道:“所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床下有一个箱子,用这把钥匙可以打开,里边有我在风月中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钱。我死后,留它们无用,你二人分了吧。” 说完此话,老鸨子连忙捯了几口气,开始喘息。 “姐姐说得哪里话,好好将养,没事的。”奴娘语带哭腔,说道。 “还有,我把你的《快雪时晴帖》卖掉了,妹妹不会恨我吧?”老鸨子转头面向徐拂,说道。 “哪里话,那是我主动给姐姐的,怎么会恨你?”徐拂握着老鸨子的手,强忍泪水。 “哎!”老鸨子叹了口气,“我这一生,身在风尘,奸滑爱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交下什么姐妹,在临终前,还有你二人相伴,足矣。我去后,徐拂,你来掌管点花苑,奴娘辅助。切记!善待姐妹们!” 这“善待姐妹们”五个字,老鸨子气喘吁吁地连说了三遍。 “知道了。”徐拂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趁着徐拂点头之际,奴娘则在一旁,偷偷抹了抹眼泪。 “点花苑的房契,也在我床下的箱子里。”老鸨子交代完,又对徐拂和奴娘二人说道:“来,你二人扶我起来梳妆。” 此情此景,二人都无法拒绝老鸨子的任何请求,连忙按照她的意思,把她扶坐了起来。 老鸨子,拿起刚才徐拂放在床边的铜镜,照在脸前。她看着素面朝天、骨瘦如柴的自己,不禁笑了起来。 老鸨子笑得好开心。从她进入风月场,成为风尘女子后,还是头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上一次柳叶儿唱这首宋人严蕊的《卜算子·不是爱风尘》时,正值老鸨子第一次见到温侨,正在给他喂酒。 如今,老鸨子弥留之际,在徐拂和奴娘二人给她梳妆下,则自己唱了起来。 只见老鸨子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气息全无,一头歪倒在了床上。 生也在床,死也在床,情也在床,爱也在床。 人生一切,过眼云烟。 此时窗外,不合时宜地下起了春雨。 春雨贵如油,点滴无白流。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