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望上南关百丈通,拔城斩将乃林冲。 三军夺帅何须剑,神臂将军挽硬弓。 傅玉魂归存遗计,送来从贼几年功。 云舒云卷难为直,临到头时总作空。 且说南山三关已被宋江连破两关,宋江计议道:“事到如今,该履前番计谋,四面关隘齐上,好一举歼灭贼兵。”吴用劝道:“尚不可如此急躁,一来不知其余三路人马进退如何,不好照应。二来三关最为险要,贼兵定然防范有加,若一举不成,则士气衰也。”宋江道:“如此说来,当如何应对?”吴用道:“还请戴院长辛苦一趟,打探其它三路人马进度如何?”戴宗领命去了。吴用又道:“且不急一举攻关,指派一员上将打个头阵,斗个虚实来方好。”下面一众头领听了,有关胜、林冲二将齐声道:“末将愿率本部人马,打个头阵。”宋江见了欣喜,正要说话,那里吴用拦住道:“二位将军不可轻敌,那贼首唤作云天彪的,却不好惹。”那里关胜道:“军师好小看人,那云贼曾是我手下败将,如今怎能斗他不过?”林冲道:“确是,关将军统兵辛苦,如今我却要拿个首功来。”公孙胜见二人争相起来,恐伤了义气,便道:“不如抓阄如何?”关、林二人应允。公孙胜翻掌变化出两个纸团,关胜待要去取,林冲却抢先一步,一把将两团纸握在掌中,关胜见状,笑道:“林教头,却给一个?”林冲思索半晌给了一个,关胜要取,林冲却换了手道:“你取这个,我取这个。”关胜道:“只是能给一个便是好的。”便各取一个,展开看了,却是林冲去,关胜不去。林冲大喜,众人见了皆笑。 只说次日清晨,林冲携黄信、孙立并本部人马于关前叫阵,那关上云天彪见来人道:“你便是那个叫甚么猫头的?”林冲大怒道:“天兵至此,还敢逞口舌之快,速速下关来受死。”云天彪道:“哪位兄弟与我拿下这颗猫头?”那里风会道:“小弟愿往。”出得关来,只见一匹高头大马,上面坐定一人,见那人时,面紫颏方、身材高大,使一口九环泼风大刀。风会道:“兀那厮纳命来。”林冲正怒,左手旁冲出孙立道:“林教头不必出马,小弟了结他便是。”挺枪便上,那里风会舞刀迎着,二人二马在垓心斗作一处,果然好斗,但见: 刀来猛虎下山,枪去一条蛟龙。刀刀不离天灵盖,枪枪紧挨心头尖。这个斗痴临阵许仲康,半点风侵不进;那个黑煞降生尉迟恭,一身雨打未湿。壮士发怒,说你夺人山寨真该恨;豪杰生嗔,道你坏我泊名最当杀。 只说二人斗了三十余合,风会胆怯,只卖个破绽,回马拖刀而走。孙立见了,批马便追,看将近处要提枪去刺,不曾料得风会突然转身,提刀便砍。孙立仓惶架枪抵挡,只是伤了胸甲,伏鞍而走。风会见伤了孙立,回马来追。孙立觑风会较近,暗自取了虎眼钢鞭,望风会眉心便投,喊声:“中。”正是一个撒手鞭。那里风会不曾提防,只听铛的一声,正中头盔,连盔带顶都塌了下去,七窍里止不住的流血,翻身落马,一命呜呼。孙立回马砍下首级,拾起钢鞭,自归阵里去了。关上云天彪见损了风会,大怒,要下关去斗,被李宗汤止住道:“将军莫去,且等援军来了就是。”云天彪道:“李兄弟你连败两阵,是怕了他的,却不知道吾的武艺。”李宗汤见傅玉不语,亦不敢多说。见云天彪下了关,傅玉才道:“李兄不知云兄秉性,三言两语岂能劝动?”李宗汤道:“倘若云将军败了,如何是好?”傅玉道:“李兄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李宗汤领命去了。 不说李宗汤去了如何,只说云天彪驾马提刀而来,怒道:“旧时害死吾儿,今日又杀我兄弟,此仇不共戴天!”那里孙立听了又要出马,一旁黄信道:“孙提辖少歇,看我去擒他。”拔剑批马上前道:“兀那厮是爱扮关胜的贼?”云天彪听了关胜的名,勃然大怒,挺刀便砍,黄信提剑抵挡,两个垓心斗了多时,林冲恐黄信不敌,挺丈八蛇矛抵住,三个人又斗了一阵。云天彪渐渐力怯,于阵中道:“以二敌一,如何算得英雄好汉?”林冲道:“你要单打独斗,我便依你,黄信兄弟且回去。”黄信领命归本阵去了。云天彪见黄信去了,又来斗林冲,两个人在垓心斗了四十合上下,不分胜负。黄信、孙立二人正观战间,忽听得后军吵嚷,待去看时,正是李宗汤携着一军从后方刺斜里杀出,扰得后军混乱,孙立道:“黄将军且稳住阵脚,我去与那贼厮杀。”孙立携本部人马去了。林冲与云天彪斗的正紧,忽听本阵扰乱,知是后方出事,不敢恋战,卖个破绽回马便走。关上傅玉见宋军要退,亲下关率兵来追。 且说李宗汤奉命绕后奇袭,杀散后军,正遇见孙立,孙立道:“无义小贼,只会暗算偷袭!”李宗汤不言,只是来斗,两个在乱军里斗了几合,李宗汤早有惧色,怎敢恋战,拨马从刺斜里去了,孙立只为稳住阵脚,不去追赶。李宗汤在宋军里左冲右突,又遇见黄信,黄信见李宗汤趋近,拔剑来斗,不十合,黄信力怯,只好放李宗汤去了。李宗汤又在宋军里行了一阵,又见林冲回防,李宗汤已是精疲力竭,与林冲只斗七八合便走,林冲觑见李宗汤后心教亲,一矛刺伤。李宗汤伏鞍而走。傅玉见了,悲喊一声,使出飞锤来,要打林冲。黄信为救林冲批马去迎,用剑格挡,被一锤击落下马。云天彪见黄信落马便要来杀,林冲听见响动,亦来救黄信,两个又斗一阵。黄信自被宋兵救去。云天彪见走了黄信,也不去追,只来与林冲厮杀。 傅玉正指挥喽啰厮杀,听得关后马蹄声,知是援兵来了。来援的正是祝永清并陈丽卿二人,傅玉迎住道:“贤伉俪来的正是时候,我等兵分三路,左右夹击,宋兵必败无疑。”二人道是,领命自左右分兵去了。只说林冲见救了黄信,又见贼兵援军来,不敢恋战,卖个破绽,回马便走。正走间,刺斜里冲出陈丽卿,陈丽卿觑见林冲后背教亲,弯弓搭箭,要射林冲。林冲耳后听见弓弦铮响,只一侧身,躲过一箭。陈丽卿见一箭不中,要射第二箭,忽听得远处一人道:“小李广花荣在此,贼泼妇休得放肆!”话声响处,弓弦声亦响,那箭便望陈丽卿来。陈丽卿急忙拿弓拨开那箭,不曾想花荣射的是个连珠箭,陈丽卿不曾防得第二支,正中腋下。陈丽卿吃痛,回马便走。另一侧祝永清见伤了自家媳妇大怒,提方天画戟批马而来,要杀花荣。花荣哪里惧他,弯弓搭箭,正射在祝永清盔缨处。祝永清大惊,不敢靠近,只好转马去寻陈丽卿。那傅玉见花荣连射两人,本不敢再追,却不甘心,偷偷取了飞锤要暗算花荣。那里花荣眼尖,早见傅玉那里鬼祟,觑着那贼心胸,只一箭射中心窝,傅玉大喝一声:“啊也。”应声倒地。云天彪见了,来救傅玉,自撤兵回三关去了。林冲等见贼军退去,整顿兵马都来言谢,忙问来由,花荣道:“军师怕诸位兄弟有了闪失,派我来接应各位。”众人又谢花荣,又叹军师妙算,便都回二关去了。 只说云天彪回关,葬送风会身体。祝永清自去照顾陈丽卿,云天彪却来探望傅玉,云天彪见傅玉如此,双目泛泪道:“兄弟保重身体,日后再一同征战。”傅玉道:“兄长不必伤心,我自知命不久矣,但思得一计,好教兄长夺回二关。”云天彪先是一喜,后连忙问道:“计将安出?”傅玉道:“兄长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此一计必成。”云天彪听罢大喜,连笑三声,再见傅玉时,已然魂归地府。云天彪命人厚葬傅玉,葬礼上,祝永清叹道:“想当年,傅玉死保我兄弟二人活命,如今我等却无力救他,此番必为其报仇,方可罢休。”云天彪等大小头领,痛哭一阵,便各自散去了。 不说傅玉遗计如何,只说林冲回关后拜于宋江麾下道:“小弟败阵而归,还请哥哥责罚。”宋江连忙扶起道:“林教头哪里话,自我等起兵以来,各有胜负,教头只败他一阵又如何?”吴用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来日再胜他可也。”一旁关胜道:“小弟愿出马,为林教头报仇!”花荣道:“小弟见那援兵以至,不可再用强攻。”宋江正犹豫不决,吴用道:“哥哥难道忘了,九天玄女娘娘所赐之法?”宋江大悟,随取出玄女之课,卜上一卦,又请公孙胜并吴用来解,几人商议已定,吩咐各军,是夜携本部人马散去,又传一关守将密令只等贼兵到来。 是夜,云天彪携祝永清并大半人马,马摘銮铃,人衔草木,摸到二关来,见关上人影幢幢,旌旗林立,无有动静。只喊声:“上。”一齐攻下关隘,祝永清率先登上女墙,见一人影,提戟刺翻,却未听见喊声,定睛去看时,确是草人。祝永清大惊,于女墙上喊到:“关中皆是草人,中宋军计了!”关下云天彪听罢,道:“中计了,撤!”大军随回三关处,只见三关灯火通明,宋字军旗高耸。女墙上立着几人,为首的正是宋江,左右便是吴用、公孙胜,宋江道:“三关已入我手,贼子何不下马受降?”云天彪大怒,要下令闯关,却被祝永清劝住道:“云大哥不要意气用事,如今敌强我弱,不好用武。”云天彪听得在理,忍下心来要撤退。那里吴用又道:“祝永清,你不愿见你妻子一面?”说罢,吕方画戟上挑起人头,郭盛画戟上挑起包袱,吕方道:“你妻子头颅在此,何不来抢?”郭盛道:“你妻子骨肉在此,何不来拿?”祝永清当下听了,又怒又气,双目圆睁,喷出一口污血来,怒道:“随我冲关!”话音未落,却被云天彪拦住道:“兄弟方才劝我,此时我劝兄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日后方可报仇。”祝永清听得如此一番话,只得顺从,几人撤军去了。 各位看官也许疑惑,宋公明如何知道云天彪夜袭之计?原是宋江用玄女之课,算得有此一番,早知云天彪等来夜袭,于是吴用便使个将计就计之法。宋军一来熟悉地形,二来趁着夜色,三来云天彪大兵出关,轻轻松松便拿下三关。关中虽有李宗汤、陈丽卿、真大义三人守把,但陈丽卿被花荣射伤,腹中又有一口怨气不得散。回到营帐处,又几次三番打骂随身侍女,亦不得解恨,又将酒来喝。李宗汤劝阻无果,见陈丽卿喝得烂醉如泥,醉在营帐内,自然不能掌兵。李宗汤无奈,只得与真大义商议防守之事。这夜听得小校报知宋军夜袭,那真大义却是个不顶事的,唬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便道:“傅玉将死,云将军又不在,关内兵马不多,仅你我怎敌宋军?不妨逃命去也。”李宗汤道:“你我可走,陈丽卿如今醉死帐内,怎能不管?”真大义连连叹道:“李兄好生义气,我不及你,我自去了。”说罢连带着自家亲信军士寻路回梁山泊,李宗汤本也败走几阵,见了这样场景,知是大势已去,兀自逃命去了,只剩陈丽卿一人在彼。陈丽卿正醉在此,忽有喽啰报知:“关外宋兵杀来。”陈丽卿大惊失色,酒醒七分,见关隘处闹闹哄哄,忙取了梨花枪,挂了雀画弓。带领忠于自家的军士出关,杀出一条路来。上山半途,夜风吹出凉意来,惹得陈丽卿箭创生痛。陈丽卿正欲歇息时,听得后军嘈杂,原是花荣带着吕郭二将并三千铁骑追赶而来。陈丽卿大叫道:“快来救我!快来救我!”两旁士兵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目瞪口呆,不曾动作。却有几个忠心的喽啰上前抵挡,皆被左右吕方、郭盛一人一戟,杀得死的死、散的散,投降的投降、求饶的求饶。花荣也不多说,直直来取陈丽卿,陈丽卿见状慌忙抵挡,哪里抵得?只被花荣一枪挑翻,又被郭盛一戟斩下头颅,吕方率兵将身体剁做肉泥。花荣等活捉贼子众多,自回三关不题。 再说云天彪撤军不知何去何从,那祝永清因失了妻子,一路痛哭。云天彪只好相劝多时,祝永清道:“如今宋军破了三关,但二关空虚,如此正好歇脚。”云天彪只好应允。大队人马行到二关,见灯火通明,关上矗立三人,中间那人道:“关下贼寇,可认识你李俊爷爷么?”云天彪等人看去,正是混江龙李俊,左右乃是童威童猛。祝永清叹道:“前番来时中计,此番来又中计了!”话音未落,后面喽啰报知:“后面一队人马杀来。”云天彪大惊,祝永清道:“如今只好奋力厮杀。”云天彪只得上阵,见了来将,正是关胜。云天彪大怒道:“杀我独子,夺我山寨,毁我兄弟,你我仇深似海,今日一齐报了!”关胜大笑道:“叛国草寇,手下败将,有何颜面谈报仇二字?”说罢,二人便战作一处,刀来刀往,大开大合,斗了十余合,两下里人都看呆了。 只说云天彪是夜出兵,如今东方渐白,奔波一夜,早没了气力。那关胜却愈战愈勇,刀刀力沉,招招要命。云天彪知已无退路,只好死命拼杀,又斗几合便胆战心惊。那里祝永清见云天彪不敌,本欲来相助,但见关胜身后还有二将,知双拳难敌四手,便不敢助阵,肚里寻思道:“此一番云天彪必败,我只想个法子逃了,好留的一条命在,好为妻子报仇。”随机与喽喽兵道:“随我去援云大哥!”众喽啰听罢,各个奋进杀来。那边郝思文见了,亦带兵来援关胜,登时四下乱作一团,厮杀声响彻梁山。祝永清见状,拨马望小路树林里便走。那里宣赞眼尖,见祝永清要走,便批马去追。追去二三里,宣赞见追不上,把枪挂着得胜钩上,抽弓搭箭,喊声:“中!”一箭将马射翻,赶上来看时,早没了祝永清。原来祝永清入林中时,便弃马而走。宣赞见跑了祝永清,只得空手而归。 再说云天彪正与关胜斗时,四下里乱了起来,云天彪早不敢再战,故卖个破绽,拨马便走,关胜哪里肯放?正要去追,却被喽啰拦住。这边郝思文带兵杀出路来,好教关胜去追。云天彪那马已跑了一夜,怎堪再跑?关胜胯下赤兔正当嘶风,不一时便追上,觑见云天彪背心教亲,一刀劈烂铠甲,血光迸出。云天彪吃痛,喊声:“痛煞我也。”翻身下马,滚落一旁。宋兵上来,抹肩头,拢二背,五花大绑擒了。关胜在马上大笑道:“贼子此番受伏,还敢妄言报仇乎?”云天彪默不作声,只好认服。后人有诗叹道: 赤面妖魔假圣人,哪堪抡刀关公门。 蛇擒七寸天彪落,合该三魂六魄分。 那些个喽啰见到关胜麾下宋军来到,又见头领被捉,哪个敢上前?有反应快的,如脱缰野马,早逃脱了。反应不及的,只好跪地求饶,求爷爷告奶奶,只想留个活命。关胜教郝思文管理降兵,那里宣赞又来说走了祝永清,关胜道:“不妨,只捉了贼首云天彪,也是一番功劳。”众人自回三关领赏不题。 且说真大义回到猿臂寨,陈希真道:“兄弟如何回来?”真大义不敢说是怯战,只好如此道:“小弟本欲守把三关,那李宗汤却是个胆小的,见宋军来攻,先自个走了,我一人在彼,孤木难支,难以匹敌,实属万不得已。”正说之间,李宗汤也到,陈希真见了大怒,拍案道:“连溃三关,你也有脸回来,何不死在阵前?”不待李宗汤解释,便叫左右推下斩首来见。两旁兄弟见状,默不作声,只有徐槐起身求情道:“大哥容禀,李兄虽连败,然其中各有缘由,况且李兄忠义有加,算无功劳,亦有苦劳。”陈希真闭目不语,邓宗弼见状,委身道:“大哥,徐兄弟所言不虚,李宗汤固然失职,但忠心无二,还请饶恕一命,戴罪立功可也?”。李宗汤忙道:“大哥饶命。”真大义见了邓宗弼也来求情,知道难做,便道:“大哥且饶他一命,小弟这里有个计,可用他来。”李宗汤见状,纳头拜道:“定赴汤蹈火。”陈希真方消几分怒意,问道:“计将安出?”真大义说出这一计,又惹出多少事端来?正是:真大义心无大义存奸计,吴学究胸怀学究更聪明。不知此计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