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让私营船厂参与进来,除了破除垄断之外,就是为了促进技术发展。” 在书房,朱敦汉对着左宗棠如是说道:“军国利器虽然不能假手于人,但时代不同了,皇商垄断多年,以至于技术陈腐,船舰老旧,不得不如此。” 说着,他又把鲶鱼效应说了一遍。 左宗棠恍然:“民间船厂虽然是后发,但却舍得投入技术、资金,不到10年时间,已经跃居世界二流。” “而顶尖的四大船厂,不得不花重金去欧洲挖人,挖技术,摸到了一流门槛。” “陛下深谋远虑,老臣佩服。” 左宗棠拱手道:“只是为何万吨巨舰不再造了?图纸和工人都是现成的,只要再来十艘八艘,我大明海军必然会天下无敌!” 对此,朱敦汉没那么乐观,反而略带忧愁道: “如果说大明的万吨巨舰是使出吃奶劲,那么英国就是纯粹的下饺子了。” “你可知,为何英国一开始就不造万吨巨舰,反而让大明超了?” 左宗棠一愣,他仔细一想,确实是这般道理。 技术到位了,造船何必再等那么多年,让大明抢了风头? “无外乎这二三十年里战舰的更新换代实在太快,很多时候战舰还在船台上呢,就已经过时了,如此也就导致了这年头战舰的寿命其实是非常短暂的。” 朱敦汉随口说叹道:“船舰还没有定型呀!现在就把万吨巨舰造出来,不划算,还容易落伍,浪费。” “大明比不上英国,需要技术积累,所以必须造出来,有比没有来得强。” 这倒不是说现在的战舰质量差,服役几年就破旧不堪用不了了,而是技术发展的实在太快,一艘战舰充当主力舰的时间段只有三年到五年左右,超过五年后基本就沦为二流了。 例如勇士号,服役三五年就得大改,一直当做训练舰,根本就没怎么出海作战过。 就拿装甲厚度来举例,1860年左右,主力铁甲舰的装甲厚度不过四点五英寸,但是到了1870年后,一等铁甲舰没有十二寸厚的锻铁装甲带,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新舰。 按照历史发展,再过几年,那就是钢面装甲,然后是硬化装甲(哈维装甲、克虏伯装甲)。 从木甲到木甲外批锻铁,再到柚木锻铁混合装甲,钢面装甲、硬化装甲,仅仅是装甲的变化就这么大了。 更别提后膛炮了,炮管越来越长,口径越来越大,技术也越来越先进。 甚至奇葩的是,进入风帆战列舰时代,撞角已经被废弃了,但因为火炮没有跟得上发展,所以撞角直接复兴了。 比如说北洋水师中的“超勇”、“扬威”,就是为撞击战术特意设计出来的撞击巡洋舰。而北洋水师的其他主力舰——包括大型铁甲舰“定远”、“镇远”——也无一例外,都安装有撞角。 左宗棠沉默了:“陛下深谋远虑,臣佩服。” “既然海军归属战争部了,那么要塞近海守备区和远洋四大舰队,汝可要好好准备,莫要起了乱子。” 朱敦汉说了那么多,倒是有些口渴。 他看着左宗棠,不知道其能否领略自己的想法,需不需要再提点? 这次把海军一分为二,甚至直接从五军都督府之中提出来,就是为了更好的将海军控制住。 不是说坐上皇位,就天然的获得文武百官的服从,大权在握,而只是获得名义罢了。 在朝堂之上,有元勋老臣压着,在后宫有太后大义,新皇一般很难施政,只能缓缓收权。 更别提朱敦汉这种得位不正的了,更是小心翼翼。 新军改革,他甚至不敢裁撤京营老幼。 直到去年,漠北之战,西北之战,以及孟加拉之战,一再二,二再三的获得胜利,让他威望大增。 剥离海军也就是手到擒来了。 左宗棠瞥了皇帝一眼,略作思量,立马就察觉到了皇帝的深意,心头一惊: 陛下这是准备对闽派下手? 所谓的闽派,也可以说是海商派,其来源于当年世祖皇帝收纳福建南安郑芝龙的水师。 由此,后者被封为南安侯,如今还是延续。 其子郑森后来官途无量,把爵位让给了儿子继承,自己做到了内阁首辅。 也因此,在郑森的钻研下,轻关税,重视且鼓吹海利的秦学南安派诞生了。 在官场上,南安派是立宪派的盟友;在水师之中,福建军官占了三成多。 如此庞大的力量虽然分散,但朱敦汉却是不能忍。 海军必须要拆分,并且完全被他掌握。 “臣意,准备让部分老派军官去要塞区,新派军官入远洋舰队!” 左宗棠小心翼翼道。 朱敦汉眼睛一眯,立马明白了他的打算,微微颔首:“不要太明显了。” “是!”左宗棠低头应下。 他心里叫苦,这是得罪人呀! 他虽然性格比较莽,但却不傻呀! 但是如今却不得不应下。 皇帝赐予他同进士身份,满足他进士头衔的那一刻,他已经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回到战争部,左宗棠沉默不语。 “如今战争部还有多少缺额?” 他对着左侍郎问道。 “目前缺额不多,只是参谋厅还不齐全,参谋长等还未角逐出来!” 左侍郎低声道。 战争部接连扩充,如今有七厅,分别是参谋厅、军政厅、军令厅、军训厅、政治厅、军情厅、海军厅。 虽然这跟海军厅有重复管辖的嫌疑,但是能够当官的都是聪明人,立马就窥探到了战争部对军权的扩张。 要塞区、海军,接下来势必还有内河水师,巡防营,边军和京营怕是也不例外。 这是为日后做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参谋厅?”左宗棠手指敲打着桌面。 “参谋厅由本部直接管理,下设总参谋长一名,副总参谋长3~5人,一等参谋,二等参谋,三等参谋各二十余人。” “其官阶必须高配!” “您的意思?” “位置多了,才好安排人,冗员也是必须的!” 左宗棠沉声道。 …… 上海特别市,外滩。 自从由县变为市之后,上海地区日趋繁荣,各种金融机构不断的驻扎在此,使得外滩成为金融中心,一地难求。 “老李,你家生了男娃?” 老李听见主家竟然和自己说这个,心中微微有些诧异。 据他所知,自己的这个老爷性子比较高傲,对于下面的人也不算和蔼。 “是咧,托观音菩萨的福,连生了三个闺女,终于生了个带把的,所以说咱们穷,但是祖宗传下的姓氏可不能丢……” 今年他只有三十岁多,只是因为常年劳作,当了十几年的车把式,所以面容看起来比较苍老。 娶妻多年了,但妻子一口气却给他连续生了三个女儿。 这一次他的妻子再一次怀胎十月,然后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这让他这几日赶车的时候都带着笑容。 张伯雷哈哈一笑:“也是,人嘛都是爹妈生的,在上帝面前,有什么贵贱可言?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几样补品,算是随礼了!” 老李一听,当即道:“这怎么敢,老爷您太客气了!” 张伯雷挥挥手,却是不再说什么了,这只是他的随意而为,而且他并没有和老李客气的意思。 这礼,老李不能拒绝。 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只是他信教多了后的口头禅罢了,人和人,还是贵贱分明的。 尤其是在上海这个地区,有钱人才是一等一的贵人,穷人则毫不尊严可言。 老李随即牵了马前往后院,这放下马车后,他才是从旁边的小侧门进入了大屋,张伯雷的这栋洋楼规模不算小,上下三层还带有一个小院子。 这是上海设市后,新近掀起了欧洲风,地方金贵的上海,四合院太过于奢侈,楼房成了主流。 张伯雷自己一家在楼上,在一楼隔开的厨房以及仆人们的房间,家里有一个厨娘,还有三个女仆,另外则是马夫兼车夫的老李。 张伯雷进了家门后,就是迫不及待的找到自己的妻子,告诉她好消息: “今个我寻摸到了一个大财主,是我在苏州的老乡,家里存的十几万银圆,最近龙元不值钱了,就来找我存进银行!” 说到这里,他兴奋地伸出了五根手指:“足足五百块,这是我的抽成!” 听到这,妻子也雀跃起来:“这样一来,咱们家的外债就还了一半了!” 这套洋楼虽然只有三层,但售卖的价格却超过了两千块,贴了一千块,如今再还500,那就只有五百块了。 妻子立马袒露胸怀,狠狠的抱住丈夫的脑袋:“伯雷,你太了不起了!” 楼上充满喜悦的时候。 楼下的厨房里,老李则是单独吃了一顿饭,向管家说了声后,离开了张家。 他朝着在街面上昏暗的煤油灯下朝着自己的家里去。 路上,他还看见一些读书人站在煤油灯下蹭亮读书。 小心翼翼的绕过去,脚步都轻了许多。 沿途的行人无不如此,都怀着尊敬的目光。 “以后等我儿子长大了,也得这样读书!” 老李咬着牙道,旋即心头又是一叹:“这叫煤油路灯,真是稀奇呀,就像神仙施法一样呢!” 仰望了一路,差不多到家的时候脖子都酸了。 老李又是在口袋里捏了捏那几张纸币,感受着它们的厚度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然后略微犹豫了后就是走进了街口的一家热闹的肉铺。 “来一斤肉!”直接付了一毫钱。 提着一小块包裹着油纸的肉,欣喜地走了出来! 提着肉和东西,老李趁着夜色回到了家中,这刚打算拿出钥匙开门呢,里头就是传来一阵欢呼声: “爹爹回来了,爹爹回来了!!” 大门被里面拉了开,然后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就是扑进了老李的怀里:“爹爹!” 后面一个四五岁的姑娘,则奶声奶气地拍着手,叫了起来:“有好吃的,有肉吃咯!” 妻子则躺在床榻上,照顾着刚生下不久的儿子。 另一个小女儿,则趴在小床上,瞪着小眼睛望个不停。 妻子看见老李进来了,露出了笑容:“回来了!” 老李嗯了一声。 然而上前了两步,看到妻子身旁正在甜睡的小儿子,然后口中还说着: “我就回来看看,等下还得回去呢,明天一早老爷要出去要送他!” 虽然房间不大,只有两张床,外带一个小厨房,但是在上海的租金却不低,一个月得要将三毫钱。 昏暗蜡烛,散发着黑烟和难闻的味道,但是老李却满是幸福:“今天吃肉,给你补补身!” 见妻子想要说话,他再次道:“你身体不行,我儿子吃什么?” 看着小儿子在甜睡,老李先是把三女儿也放在床上,然后在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叠纸币。 随着龙元的普及,大明银行发行的纸币日渐丰富起来,除了有一元、五角、一角外,还有分币、厘币。 一元为十角,一角为十分,一分为十厘。 以目前一元等于九百铜钱来算,一厘等于九文钱,换句话说,一铜圆也是九文钱。 不过,铜钱和铜圆依旧在流通,属于法定货币,退出市场还有很长一段路。 老李随后又从家里掏出了大部分的积蓄。 犹豫了好一会儿,留下了五块钱,其余的都收好,直接塞入了怀里:“我听老爷说,钱不值钱了,不如存到银行里吃利息!” “是阿!”婆娘也附和着:“青菜都涨了半厘了!” “吃利息好!” 身处在上海,耳濡目染之下他们对于银行也愈发信赖,存钱吃利息也不再排斥。 一家人吃起了晚饭,难得有肉,个个开心。 翌日,将老爷送到银行,老李就拿着钱,来到了银行正门。 他脚步慢,耳边围绕的都是关于龙元贬值的消息,一时间愈发下定了决心。 这时,仿佛是当铺一般的高柜台上,银行职员扬起下巴,直接将一把碎零钱洒落一地,傲慢道:“区区五毫钱,还有那么多的大子、铜钱,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帮你存?” “十块钱是门槛,没钱就走,别耽误我做事!” 老人弯下腰,挨个的捡拾铜子,颇为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