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文德殿，赵佶下令传太师蔡京来此觐见，他也做了决定，还是瞒着蔡京吧。　　 而如今已经七十余岁高龄的蔡京，正乘坐着肩舆，被宫人抬着往赵佶那里赶去。　　 蔡京在上面眯着眼睛，他人老了精神不济，看上去是在闭目养神。　　 但人老了，他的心却并没有老去，对于这几日皇帝下达的种种命令，蔡京还在不断地思考。　　 兴建庙宇就算了，为何还要指使梁师成打压太子门下？　　 赵佶虽然只跟梁师成说了此事，但是以蔡京的手眼通天，梁师成刚有动作，他便得知了消息。　　 想了想最近太子赵桓的近况，蔡京也并没有发现有什么越轨的地方。　　 但这就让蔡京很是心惊了，身为宰相，他之所以起起落落多次而屹立不倒，凭借的就是对皇帝心思的揣摩。　　 皇帝赵佶虽然贬谪他多次，但总是没多久便又把他召回朝中，就是因为他蔡京能为很多人所不能为之事。　　 可如今，皇帝这几日的行动却让他有些看不懂了，这就让蔡京心中的危机感顿时升起，这才有了这次的陛见。　　 “官家，蔡太师到了。”过了没多久，门外有太监进来禀告。　　 梁师成看了一眼赵佶，然后高声说道：“宣！”　　 不多时，老迈龙钟的蔡京就在一个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　　 “臣蔡京，拜见......”　　 蔡京话还没说完，赵佶就有些不耐烦了，他随意的摆摆手让小太监出去，口中说道：“太师免礼，守道啊，赶紧扶着太师坐下！”　　 梁师成赶紧凑上前去，扶着蔡京坐下。　　 “臣，多谢官家厚爱！”蔡京拱手谢恩。　　 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者，赵佶的心也有些许触动。　　 毕竟他们君臣已经相处十八年了，这些年来用过不少臣子，可在赵佶看来，还是蔡京用的最为舒心。　　 “太师啊，你我君臣已经十多年了吧？”赵佶感慨道。　　 “回官家，臣时刻记着，自官家登基之后，已过了一十八年了。”蔡京虽不知赵佶为何突然感慨起来，但还是马上回答道。　　 “一十八年。”赵佶心中不断盘算着，然后生出了一个想法，“蔡卿今年春秋几何？”　　 蔡京心中的警惕性一下子拉满了，他不想回答，但年龄这东西又不能欺君，别人也都知道的。　　 不情愿下，蔡京最后还是颤抖着嘴唇说了出来：“臣，今年已经七十有一了。”　　 说罢，还不等赵佶说话，蔡京又连忙补充道：“臣如今脑子尚且清醒，只是有些不良于行，但一餐尚能多食，仍可为官家尽忠！”　　 “朕不是！”赵佶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蔡京紧张的表情，他真担心蔡京会猝死过去。　　 最后他只能作罢：“朕本想着让太师颐养天年，没想到太师竟还有此等雄心，那朕也就不好枉做恶人了。”　　 “臣，多谢官家体恤！”蔡京强行站起来行了个礼。　　 赵佶摆摆手，让他坐下了：“太师且安坐吧。”　　 然后赵佶沉默了一会，又问道：“太师此次求见，所为何事？”　　 得知赵佶有罢相的意思，蔡京原本想说的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这会也想好要怎么搪塞赵佶。　　 “臣是来向官家道喜的。”蔡京脸上带着笑容说道。　　 “道喜？”赵佶有些奇怪，然后面色变得沉重起来，“朕这几日听到的‘喜事’已经太多了。”　　 蔡京看出来有问题了，但此时他已经不敢再去询问赵佶了，只能当做没看见。　　 他继续说道：“万岁山的工程进度极为喜人，臣料想，不出三年，便可竣工了。此园一旦落成，届时天下诸般景色定然黯淡无光，臣等也能借官家之光，留名后世。”　　 万岁山，便是日后的艮岳。　　 政和七年，也就是公元1117年，赵福金十五岁的时候。　　 因为道士刘混康的提议，赵佶决定重建一座建筑，来避免阴气对皇室子嗣不昌的影响。　　 刘混康对赵佶说：“京城东北隅，地协堪舆，倘形势加以少高，当有多男之祥。”　　 这才勾起了赵佶想要修建艮岳的想法，一念起，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在蔡京等人的迎合之下，设立了专门的机构来帮助修建艮岳，梁师成和朱勔是其中的主要参与人。　　 而修建艮岳所需的奇石，便引发了日后臭名昭著的花石纲。　　 蔡京在察觉到皇帝好像有罢相的意思后，迅速想到了此处，决定投其所好，先渡过此关再说。　　 可蔡京不提不要紧，一提起来就又让赵佶想起了。　　 本来，艮岳还没修建好，对于后来引发方腊造反的花石纲，赵佶还没有太多的印象。　　 可蔡京这么一提起来，便又让赵佶想了起来，顿时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赵佶阴沉着脸，看向了梁师成：“朕记得艮岳是你负责修建的吧？为何不早报上来！”　　 梁师成一下子跪倒在地：“官家容禀，这些时日老奴忙于建造庙宇，已经许久未去万岁山了，故而没能及时想起来。请官家降罪！”　　 赵佶一阵心烦意乱，他自己也是没想起来，自然也不好责罚梁师成，挥了挥衣袖：“爬起来吧！下不为例！”　　 这一系列动作，看的蔡京越发糊涂了，这万岁山什么时候改名了？再说了，梁师成为何突然请罪？　　 越是不清楚内情，蔡京的内心就越是惶恐，他现在已经有些看不清皇帝赵佶了。　　 这个时候，赵佶看向了蔡京：“太师啊！这个万岁山的修建，先....先缓一缓吧！”　　 说这话的时候，赵佶面带犹豫，最后还只是咬着牙说出了暂缓修建的话，而不是直接不建了。　　 “这是为何？”蔡京急忙问道，这赵佶越来越不像他印象中的皇帝了。　　 赵佶义正辞严的说道：“如今天下万民不安，朕身为天子，怎能忍心独自享乐呢？建造艮岳靡费颇多，不如停了，留些钱财去赈济百姓，兴建边防。”　　 他说的挺痛快，还显得非常正义，可听的人却不这么想，蔡京甚至以为皇帝是换人了。　　 要不是看到了赵佶之前那纠结心疼的神情，蔡京真以为赵佶被人掉包了。　　 “官家何出此言？如今我大宋物阜民丰，和足以广乐，富足以备礼，何来万民不安之说？莫不是有人阴献谗言，蒙蔽圣听？”　　 说着，蔡京就把目光投向了梁师成。　　 虽然他也不认为，梁师成这种货色是个能担忧民生的家伙，但从刚刚二人的反应来看，皇帝身上发生的事情，梁师成肯定知道一二。　　 而对于赵佶说的万民不安之说，蔡京其实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他是个通常意义上的奸佞，但蔡京本人还是很有才能的。　　 《宋史》上就有一句对蔡京的评价：使京能正其心术，虽古贤相何以加！　　 可蔡京虽然能力很强，但他却是个投机分子，在北宋后期的新旧党争中，蔡京在新旧两党中左右横跳，不断地为自己博取政治资本。　　 虽然为人所不耻，但他也确实得到了升迁，在赵佶手下真正掌权后，又一次推动了变法，还将以司马光为首的旧党彻底给打入了深渊。　　 此时他的还是想做些事的，但在赵佶的干预下，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蔡京一再的帮助皇帝捞钱。　　 渐渐地，借着王安石新政的名头，蔡京将整个大宋都变成了赵佶的提款机。　　 只要赵佶提出来，蔡京都能办到，因此他才能青云直上，一路升迁直到被拜为太师。　　 如今的他自然知道，整个大宋已经是弊病丛生，虽然不是他种下的种子，但确实是他一手催生出了这个恶果。　　 皇帝要真相信了万民不安的言论，那首当其冲要问罪的便是蔡京本人，现在已经七十多岁高龄的他，不能接受这个下场！　　 “也不是有人给朕说的。”赵佶有些为难，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蔡京说。　　 最后他还是发挥了皇帝的任性：“朕就是不想建造艮岳了！你停了便是。”　　 蔡京想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那如今已经建造完成的，臣命人拆了他？”　　 “别！”赵佶脱口而出。　　 想起赵福金拿回来的资料里，虽然对艮岳大加批判，但对艮岳的景色可谓是不吝赞美，他也很想看看。　　 纠结了片刻，赵佶还是说了句：“先暂缓吧，放在那里，日后再说。”　　 蔡京这下安心了不少，皇帝好像还是那个皇帝，只不过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关心起天下朝政来。　　 “官家爱民之心，臣自是感佩万分。但艮岳不成，皇家子嗣终有威胁，为了天下万民，官家也当继续修建。”　　 听了这个借口，赵佶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太师所言亦是有理。”　　 经过赵福金的忽悠，他现在对于神神鬼鬼的事情更加深信了。　　 因此对于道士刘混康所说的，皇宫阴气重，影响子嗣的说法，赵佶更加担忧。　　 其实，北宋皇帝大多子嗣不昌原因在于，北宋皇室太喜欢用红色了。　　 在古代，为了装饰皇宫的建筑物，经常会在建筑的某些部位涂抹硫化汞制作而成的建筑装饰物。　　 因为宋朝皇帝喜欢红色，所以硫化汞使用的数量就更多一些。　　 硫化汞，光听名字就知道，这里面有汞的成分，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水银。　　 这玩意的的危害，自不必多说，长期居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别说小孩子了，大人也顶不住啊！　　 所以北宋皇帝子嗣少，且容易夭折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而等皇位传到了赵佶这里，因为整天不务正业，时常出宫。　　 后来等到艮岳建成后，他更是常年住在那里，远离了皇宫，反而让他子嗣颇丰，也算是歪打正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