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如此,恐怕不太好吧?” 听了吴质的话,曹丕有些犹豫。 “那人孤身前来邺城,身边带有妻子,就算不识得子建,如何又肯和他人轻易起了冲突?” “公子大可放心。”吴质轻笑了一声,“此人性烈如火,只需稍加挑拨,必然生事。” 曹丕皱了皱眉头:“然后呢?” 吴质在屋中来回踱步:“据公子所言,李伯平勇力过人,一旦起了冲突,想来子建公子身边那些文士肯定不是对手。” 然后他猛地抬头看向曹丕。 “待子建公子狼狈不堪之时,必然会召来护卫,等到李伯平被拿下之后,公子再现身搭救......” 说到这,吴质意味深长的看着曹丕,他的意思很明显了。 让李平安和曹植想办法撞上,然后从中挑拨。 以吴质对于李平安的印象来说,自己不过是想和他拼个桌,都没说要赶他走,李平安便忍不住动了手。 若是换成现在满腹心事的曹植和他身边诸人,一向目无余子的一群二代们,怎么会将一个路人放在眼里? 等到两边人起了冲突,曹植定然会被李平安教训一通。 然后李平安很自然的就会被护卫给制服,到那时,曹丕便可站出来说合了。 一来扫了曹植的面子,二来也能让李平安吃点苦头,三来还能让曹丕再次占据道德制高点。 说罢,吴质自己的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才智。 可曹丕还是举棋不定:“若是其人没能和子建起了冲突呢?” “那公子大可再去招揽此人不迟。”吴质继续进言道。 心中盘算了片刻,还是曹植带给自己的压力盖过了延揽人才的心。 “那便行吧!”曹丕下定了心思,“此事就由季重来办,需要谨慎行事,万勿暴露。” 吴质自信一笑:“还请公子安心,我们的人并不需出面,只需略施巧计,便可功成。” “那我就静候季重佳音了。”曹丕还是很信任自己这个老友的。 吴质行礼告辞,迈着轻快的脚步转身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了曹丕一个人,他表情微微有些出神,口中喃喃自语。 “子建,子建......” 此时在邺城内游玩的李平安自然不清楚,自己的名字不光传到了曹操的耳朵里,甚至曹丕还想要招揽他。 这会儿,他正带着李秀宁在城内四处乱逛。 不少地方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手机的相册里也填满了照片。 逛了半个下午,李平安精力还算不错,兴致勃勃的盘算着接下来还要去什么地方。 而李秀宁却有些意兴阑珊。 她最想看的是邺城的城墙,或者魏王宫,其他地方对她来说真的谈不上什么新鲜感。 但很显然,这两个地方都不是他们能轻易踏足的。 走着走着,李平安也发现了李秀宁有些兴致缺缺。 放慢了脚步,李平安问道:“怎么了?你累了?要不先回馆驿休息?” “没有。”李秀宁立刻否决。 可抬头看到李平安的眼睛,她又说不出下面的话了。 沉默了一会,李秀宁才重新组织好语言,缓缓开口:“累,确实没有太累,我只是.....有些失望。” “失望?”李平安感觉有些奇怪,“邺城景象和长安、洛阳截然不同,人文风俗,城市布局处处迥异,为何会失望?” 说着话,李平安四下张望,二人刚好走到一处小河边,岸边种着些绿色的树。 左右寻了下,李平安看见一处地方,应该是附近的居民平日里坐着歇脚的位置。 拉着李秀宁坐过去,顺便也歇息会儿。 李秀宁小心的坐了下去,有些惆怅:“我只是觉得,这座名扬天下的雄城,有些小家子气了。” “这话从何说起?”李平安奇怪的问道。 “就从我们中午那事说起吧。”李秀宁慢慢解释,“按理来说,一国之都,百姓自当有其气象,邺城虽不是汉都,但却是魏国的都城对吧?可今日所见百姓......” 汉献帝封曹操为公时,便许他加九锡裂土封国,曹操建立了魏公国,定国都于邺城。 后来曹操进位为魏王后,王国的都城自然也是邺城。 在李秀宁想来,邺城作为魏国目前的都城,也是北方实质性的政治中心,此地当有着独属于国都的气象。 他们大唐建立在隋朝旧都大兴之上,当地的百姓虽经战乱,然仍不失大国气度。 今日她所见邺城百姓,闻行刑斩首之事,纷纷去凑那个热闹。 这让李秀宁大失所望。 说着自己内心的失望,李秀宁不由得摇头叹息。 李平安闻言失声笑了出来:“说白了,你就是觉得邺城的百姓有些太low了?” “这‘喽’是何意?”李秀宁疑惑的问道。 “就是档次太低了,没什么格调,上不得台面。” 听了李平安的解释,李秀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大致如此吧。” “我知道当今乃是乱世,但目之所及邺城也算安定祥和,百姓怎会无知若此?” 李秀宁多少有些费解。 “这一点我倒是有些感悟。”李平安坐直了身子,“想不想听?” 李秀宁狐疑的看向他:“我这个问题想来现代应该也无人研究吧?真是你自己想的?” “看不起人了不是?我好歹也是上过大学的,穿越了这么久,也该有些自己的体会了。”李平安一脸的不服气。 李秀宁轻笑了两声:“那你讲吧,我洗耳恭听。” “咳!” 李平安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曹丕建国后,几乎立刻就决定迁都洛阳,这件事决定的这么快,足以说明,在曹操在世时,日后的国都会在洛阳就已经是定好的了。没错吧?” “没错。”李秀宁点点头,“定都洛阳,可以继承汉室的影响力,且洛阳也可方便防备孙刘两家的进攻。” “既然曹操一开始便计划日后定都洛阳,那邺城再好,也不过是一个临时的国都,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李平安顿了一下,好像不太对。 “上层建筑决定经济基础......” 好像更不对了。 “总之。”李平安语塞了一会,才继续解释道,“因为上层人没想着好好经营这里,底下的百姓自然也就不像是一国之都的子民了。” “是这样吗?”李秀宁有些迷茫的看向了他。 说到底李秀宁也只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小年轻,固然比一般人要成熟,但总是免不了知识有些欠缺。 李平安继续说道:“曹操当初为何要建立霸府制度,他为什么将治所从许昌移到了邺城呢?遥控指挥朝廷?” “他是为了以自己的班底,逐步架空汉室,为日后的篡位做准备,同时稳固北地。”李秀宁回道。 “事实证明他也做到了,当时人称:时政移曹氏,天子恭己而已。” “没错。”李平安肯定了李秀宁的回答,“但我在现代还了解了一个更有趣的论点。” “什么论点?” “曹操之所以移居邺城,除了你说的两个原因外,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想要避开汉献帝刘协。” 李平安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李秀宁皱眉问道:“避开汉献帝?这又是为何。” “古来权臣篡位,都是有迹可循的,无非是学着前人步步推动。可曹操不同,他前面只有一个王莽,还是个失败者,所以他必须自己探索取代汉室的办法。” “嗯,不错。”李秀宁缓缓点头。 “王莽能篡位,除了本人的谋划外,还有当时社会的推动,不可复制。而曹操则不一样,他是通过武力,建立了不世功勋,这才得以掌控朝政。” 说着,李平安咽了下口水,感觉嘴里有些干渴。 停顿了下后,他继续说下去:“但彻底掌握天子后,曹操面临一个很尴尬的事,他要如何对待天子?” 李秀宁陷入了沉思。 “首先,学董卓那样,明面上凌虐天子那肯定是不行的。他是要奉天子以讨不臣的,削弱天子的威权,就是在削弱自己的话语权,曹操不可能这么干。” 李秀宁补充道:“确实,曹操刚刚迎奉天子的时候,还算是毕恭毕敬。” “可和皇帝待在一起时间久了,曹操尴尬的点就来了。”李平安继续说道。 “他若是对天子太过于恭敬,那等于变相在内部削弱自己的权威。若对天子不敬,传出去也对自己不利,而且日后儿子篡位,对皇帝本人的威势也会有影响。” 李秀宁惊异的问道:“所以曹操迁居邺城,也是为了避开这样的局面?” 她从没有想过,历史还能从这个层面去解释问题。 李平安又说:“而且我还记得,‘汗流浃背’这个成语便是出自曹操去面见汉献帝吧?” 汗流浃背,出自范晔所著的《后汉书·伏皇后纪》。 原文记载如下:帝(刘协)不任其惧,因曰:“君若能相辅,则厚;不尔,幸垂恩相舍。” (曹)操失色,俛仰求出。旧仪:三公领兵,朝见,令虎贲执刃挟之。 (曹)操出,顾左右,汗流浃背;自后不复朝请。 这次面见汉献帝,却被周围的侍卫持刀挟着出去,想来给曹操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若是刘协一个脑抽了,曹操就真没命了,自此以后曹操也不敢再去朝见汉献帝了。 这段记载,熟读史书的李秀宁自然熟悉。 回想起这一节,李秀宁暗暗点头。 李平安继续分析道:“我觉这个说法还是有点道理的,俗话说‘王不见王’,曹操想要避开汉献帝只能换地方了。” 低下头来,李平安掰着手指头数:“天底下适合拿来做政治中心的城市不多,长安洛阳皆残破不堪,看来看去,他只有选择邺城了。” “整个北地,曹操的选择确实不多。”李秀宁喃喃道。 李平安双手一摊:“邺城虽说也不错,但终究不是曹操的心中归宿,于是对此地的建设自然就没那么上心了,更别说人文方面了。” 听了他的分析,李秀宁颇感惆怅:“或许你是对的吧。” 抬头看向前方,百姓人来人往,一派繁华之象。 坐了会也歇够了,又说了这么久的话,李平安站了起来。 “走吧,三娘,咱们找个地方喝口水去,你也别失望了,我们不是带了无人机吗?今晚咱们飞无人机,来个夜探邺城。” 拉起李秀宁,李平安边安慰她,边向前走去。 四下扫看,想找个能喝水的地方。 寻了个茶水铺,李平安带着李秀宁坐了下来。 “客官,您喝点什么?” 一个小茶铺,老板殷勤的迎了上来。 “小店有上好的蜀中新茶,您要不要来一壶?” “蜀中新茶?”李平安听到这个名字还真来了兴趣。 自己给刘备他们的技术,如今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根发芽了,生意都做到邺城来了。 “就给我来这个蜀中新茶。” 老板应和了一声:“好嘞!” 不多时,一壶茶水送了上来,李平安仔细一看,果然是炒茶。 李平安给李秀宁倒了一杯:“你尝尝,和我们那里的茶叶有什么不同?” 二人品味着新茶,味道已经和现代茶叶很贴近了。 “不错,不错。”李平安频频点头。 自己的这也算是切身参与进了历史中,起码饮茶的习惯被自己给改变了。 最早的炒茶之法,还是出现在唐代,自己已经将历史进程提前了很多了。 喝茶休息了一会,李秀宁的情绪也平复了些,现在也出来了,邺城有些景色还是值得去看一看的。 李平安结了账,二人再次踏上了游玩的旅程。 直到天边红霞泛起,傍晚时分,二人才准备返回馆驿。 要不是有宵禁,李平安还不想回去。 走在回程的路上,李平安左右观瞧。 “这倒是奇了怪了?”李平安看了看两侧,“邺城的百姓下班这么早的吗?经过了好几个酒楼都没开张?” 本来打算在回馆驿的路上随便找个酒楼简单吃点,可等想起来这件事后,李平安却怎么也找不到还在营业的酒楼了。 李秀宁也感到有些奇怪:“实在不行就回馆驿吃吧,他们不是说可供饭食吗?” “也只能如此了。”李平安点点头,反正二人已经快到馆驿了。 可话音刚落,李平安就看到前方一个灯火通明的酒楼正在营业。 古代社会灯油可是稀罕东西,一般的平民家中,基本都要尽量避免浪费的。 商家也是这般,大家都很节省。 可李平安前面那家酒楼,明明天边还有些亮度,如今却已经灯笼高挂。 不过李平安可没心思管这些,眼看那店里人影繁杂,看起来颇为热闹,他也动了心思了。 指着前方,李平安提议道:“要不过去看看?馆驿中那官员的嘴脸,我实在看不惯。” “也好。”李秀宁自然不会拒绝。 二人迈步上前,进了酒楼之中,果然和李平安在外面所见的一般,酒楼之内人声鼎沸。 灯火的映衬下,一楼显得更为热闹。 小二热情的迎了上来:“二位客官这是要用饭?” “嗯,给我们找个空位吧。”李平安点头说道,然后又补了一句,“不要和别人拼桌子!” 小二陪着笑脸:“您二位也看到了,不知怎的,小店今日客满。您要是不愿拼坐,那二楼倒还有一个雅间,只是这费用嘛......” “钱少不了你的!前面带路就是!” “好嘞!”小二笑着招呼了一声,“二位楼上请!” 小二在前面引路,李平安二人跟着他上楼。 但不知怎的,走在楼梯上,李平安总感觉如芒在背,好像有很多人在盯着自己。 楼梯上到一半,李平安停下了脚步,皱眉向一楼看去。 下面许多顾客,推杯换盏,喝酒划拳的,一副众生百态之象。 “怎么了?”李秀宁看着前面突然停下的李平安,感觉有些奇怪。 小二在上面也转过身来:“客官?” 李平安晃了晃脑袋,可能是自己玩了一天了,有些累了吧。 “没什么,是我的错觉。” 说完后,他又跟着小二迈步上楼。 “客官,您看这间如何?”小二躬身将二人请进一个雅间。 李平安简单扫视了一圈,点了点头:“还不错,我也不点菜了,你看有什么拿手的菜上个三四道,酒水就免了,上点茶水就行。” 刚刚感觉失误,让李平安不太想再碰酒了。 小二一一记下:“您稍等,小的马上回来。” 说完,小二开门出去了。 李平安仔细打量了一圈,这个雅间装修的还挺素净,旁边点缀的古董花瓶啥的也不少。 “你说这算不算古董?”李平安指着一个瓷器问道。 李秀宁没有搭腔,而是开口问道:“你刚刚在上楼时突然停下来是怎么回事?” 李平安顿了一下:“我刚刚总感觉有人在看我,但回头看了看,也没啥,应该是我多心了。” “嗯。”李秀宁慢慢点了下头。 二人正在楼上闲聊,此时的一楼却已经大变模样。 自他上楼之后,一楼的客人便一桌一桌的离去。 二楼也有不少客人陆续下来。 直至小二走出李平安的雅间,原本人声鼎沸的一楼,如今却是空空如也。 这座酒楼的对面,吴质坐在二楼,遥望李平安的方向。 “伯平兄,区区见面礼不成敬意。” 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吴质举起酒杯,对准了李平安的方向。 “噔噔噔!”楼梯响动。 楼下有人上来。 “吴先生,兄弟们都已经撤出来了,子建公子等人也已经返回城内,片刻之后便可到此。” “嗯。”吴质饮下杯中之酒,“做的不错,让他们出城去,这些日子就在城外的庄子上,不要出来。至于你,自去领赏吧。” 来人喜出望外:“多谢吴先生!” “去吧。”吴质摆了摆手。 来人满心欢喜的下了二楼。 稍顷,吴质又敲了敲桌子:“咚咚咚!” 黑暗中又走出来一人,说话间有些不太客气:“何事?” 吴质也不奇怪,随意的说道:“刚刚来禀事那人,你去处理了吧,让他意外溺死便可。” 做这等事,算计魏王的儿子,杀个人灭口自然不算什么。 “只是那一个人?刚刚一楼那些人不都处理了?”那人冷冷的回道。 吴质叹了口气,心中暗道:“莽夫就是莽夫。” 可没办法,谁让这是曹丕借给他的人手呢,他还是要解释。 “那些兄弟不过是进了一家酒楼,吃了些饭食?有何罪过?真要事发了,谁又在乎酒楼之内有过这么一群人?你要是真杀了这么多人,才会引起外人的注意。” 费了些口舌,吴质总算给那人讲清楚了自己的目的。 等到那人离去,吴质这才又转过身去。 不远处的长街尽头,一群人骑着高头大马正在朝着吴质这个方向而来。 “子建公子,伯平兄,看看你二人会如何做吧?”吴质笑道。 这场阴谋里,他不过是让几家酒楼关了门,又派了些人去一个酒楼把位置都占住,合情合理。 等到占了曹植专属包间的李平安和那一群人争执起来,又有谁会去查问,这家酒楼在事前有多少客人呢? 至于二人会不会冲突,吴质有十足的把握。 曹植刚被曹操给训斥过,正是满腹怨气的时候,跟着他的那群人又个个眼高于顶。 遇到有人占了自己这一行人的专属座位,如何能忍得了。 作为邺城之内数一数二的二代们,他们不要面子的? 而李平安也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主,两方人遇到一起,不闹起来才怪。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吴质自信的一笑,将杯中之酒饮尽。 之后,他转身离去,要去通知曹丕了,作为这场戏里的第三个主角,他也要时刻准备登场。 身为文人,吴质最享受这种运用智谋的过程了。 背对着灯火辉煌的酒楼,吴质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此时,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公子,此非常之时,我等还是先回府上吧,不宜在外逗留。” “德祖啊,此时返回我府上才是大大的不好。若是回府,父王定然会知晓我等今日做了何事......” “公子慎言!”一声厉呵,有些刺耳。 曹植这话说的,显然就是在表明,曹操在儿子府上安插了间谍。 这话是能当街说的? 杨修心累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