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墌城内,薛仁杲有些焦急的坐在那,他已经指挥亲信去收拢士卒了,顺便拿上这一路获得的财货,准备连夜撤军逃回陇右去。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很是慌张。 “殿下!太子殿下!”一个满脸惊恐的士卒出现在薛仁杲面前。 薛仁杲烦躁的说道:“报丧呢!喊这么大声!” 说着,随手抄起身边一个东西就砸了过去,正中来人脑门,血当时就下来了。 士卒虽然流血了,但还是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常在薛仁杲身边的人都知道,要想保住性命,只能老实一点。 “城外大事不好了!”士卒忍着疼回报道。 薛仁杲猛地冲到他的跟前,恶狠狠的看向他,一把拎了起来:“城外怎么了?” 被他拎起来,让士卒有些难以呼吸:“城外.....城外都是唐军!” “什么?怎么可能!泾河对岸我军有数万将士,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让他们兵临城下!”薛仁杲不相信。 尤其是他还将老爹给留在了对岸,以薛举的本领,按薛仁杲的想法,怎么着都能拖延一段时间吧。 他搜刮完东西,趁夜色返回陇右,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没想到,变化来的这么快。 随手抛下来报信的士卒,薛仁杲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若要让本太子发现,你敢胡言欺瞒,你想死都难!” 说罢,他快步冲了出去,准确亲自上城墙看看。 刚一出门,宗罗睺迎面赶来,他看到薛仁杲发怒的样子,不解的问道:“殿下这是?” 薛仁杲不答,只是招手让他跟上自己。 二人一同来到城墙上向外观瞧。 这不瞧不要紧,一瞧吓一跳,此刻天色渐暗,城外四方都是星星点点的火把,甚至连泾水之上,也都是星火。 一看就知道,连水路都被唐军给堵死了。 “怎么可能!唐军怎么可能来的如此神速?这城外定是疑兵!”宗罗睺大惊。 而后就是直截了当的不信,若城外真的都是唐军,那他们已经插翅难飞了。 就在二人还在城墙上观瞧,分析唐军的真假之时,李世民听从李平安的计划,派来送薛举尸体的人也到了。 城门之下,数名原本薛举军的士卒战战兢兢的靠近过来。 还没等走到跟前,就赶紧大喊:“不要放箭,我等是自己人!” 薛仁杲被吸引了过去,吩咐一声让手下将那几个人通过吊篮吊了上来。 “你们既是我军士卒,又是如何躲过城外的唐军?”宗罗睺赶紧上前询问。 几名士卒并没有回答,对于率军而逃的这些人,他们此时内心恨的要死。 只不过碍于身份地位悬殊,不敢多说什么罢了。 几人默契的让开身子,露出了身后的薛举尸体。 “这是唐军秦王命我等送回来的,让太子殿下给陛下下葬。”有人默默的回答。 一旁的薛仁杲此刻已经呆住了,他虽然想过自己父亲会死,也想过他死后自己就会是新的皇帝。 可当他真的看到父亲尸首的时候,还是心中五味杂陈。 欢喜有之,悲痛有之,甚至还有怀疑。 这真的是自己那个仿佛天下无敌的父亲吗?西秦霸王薛举? 正在众人沉默之际,一旁忽然响起一声痛哭之声:“陛下!!!” 闻声看去,原来是薛举的谋主郝瑗。 他因为是个文士,被薛举安排亲卫护送,早早的送回了城内,因此逃过一劫。 对于薛仁杲说的,薛举为大军殿后,稍后便到的话,他是一个字也不信。 因此,在听闻薛仁杲来城墙上之后,也悄悄跟了过来,结果却正好看到薛举的尸体。 他和薛举,从上下级,变为仇敌,最后二人身份又互相倒转,他反而为薛举效命了。 这其中不乏郝瑗自认为找到明主的感情在内。 尤其是被薛举奉为谋主之后,二人之间的君臣相得,更让他确认了自己的心思。 所以,猛然间看到他的尸体,这才让郝瑗痛哭出声。 他这一哭,把所有人都给惊醒了。 薛仁杲马上下令:“在场所有人,都不得泄露陛下死讯,否则杀无赦!” 杀气腾腾的话,让在场众人都缩了下脖子。 纷纷点头称是。 薛仁杲定了定心神,想起外面的唐军,还有眼前的困局,他知道,此事必须要解决了。 否则,躺在地上的父亲,将来就是自己的下场。 “先生。”薛仁杲走到郝瑗身边,恭敬的说道,“阿耶他已然宾天,但三军尚在,还需先生出谋划策,救我等返回家乡,方能为阿耶复仇!” 郝瑗身为薛举的谋主,才智谋略自然非同常人。 从薛仁杲进城后的大肆劫掠,以及现在奇奇怪怪的表现,他就已经窥探出一二了。 薛仁杲此人,绝非成事之人,西秦政权在薛举死后,已经没有任何前途了。 听到薛仁杲的问话,郝瑗还在哭着,但心里已经在思考了。 片刻之后他抽噎的回道:“太子.....陛下他!” 还没说完,嘎的一声,整个人闭目仰天而倒,昏死了过去。 薛仁杲急了:“先生!先生!” 郝瑗既然打定主意了,那自然不是他能叫醒的。 因为还指望着郝瑗出主意,再说人家也是因为他爹的死而悲伤过度,才这样的。 薛仁杲再混蛋,此刻也拿郝瑗没辙,只能命人将他抬下去休息。 目送郝瑗离去,薛仁杲责备宗罗睺说:“都是你的进言,致使局面困顿如此!” 此时他选择性的遗忘了自己当时多么兴奋,得意于可以保存实力。 反而将一切的失败,都归咎到了宗罗睺身上。 宗罗睺还待抗辩,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巨大的声音,是李平安的声音。 只见城外不远处,李平安手持一个大喇叭高声喊话:“薛仁杲!我们唐军乃是仁义之师,今薛举已死,此人还算是个英雄人物,故此我军特地送还尸体,让你安葬!” “唐军这是使得什么妖法?为何声震如雷!”薛仁杲大惊。 一面是因为李平安的声音太大,另一面则是他本来想要掩盖的薛举死讯被公开了。 大军本就是败军,皇帝这再一死,那人心可就全部崩坏了。 城外,李平安还在输出。 “俗话说,礼不伐丧!念在你刚刚死了父亲,我军决定,容你们三天时间休整,三日之后,两军决战!切记!切记!” 说完,李平安生怕城内的士卒听不见,又重复了几遍,然后又跑去别的方向喊了几声。 这下薛仁杲是彻底坐不住了。 “不行!我军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必须出城试探一番,看看唐军是否在虚张声势!”薛仁杲决断道。 可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个时候谁敢去出城啊,那不是找死吗? 薛仁杲看了一圈,最后盯上了宗罗睺。 “义兴王,此战因你而至此,你当为众人表率吧?”薛仁杲问道。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中透出一种不可置疑的的态度。 宗罗睺想要反驳,可眼见薛仁杲紧紧盯着自己,眼露凶光,一时间他竟不敢说话。 此时其余诸将纷纷附和,只要不是自己,谁都可以。 况且,薛举已死,那薛仁杲便是他们名正言顺的领导了,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听着众人有的说自己勇武的,有的夸自己用兵如神的,宗罗睺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心中暗恨,伸手接过了命令。 “谨遵太子之命!” 宗罗睺去调兵了,在路上他心头也发了狠。 “要是唐军果然把城池包围了,我就直接投降,若是虚张声势,我便干脆的跑回陇右。” 他主意盘算的很好。 如果真的让自己提前跑了回去,薛举已死,薛仁杲在他身后,说不定他还能占了薛举的基业。 “弄不好,老子还能弄个皇帝当当!” 美滋滋的想着,宗罗睺率领着嫡系骑兵出城了。 此时,李平安已经离开了,只有几个士卒还在对着城墙宣读他那些话。 宗罗睺目光阴狠,率军快马直趋而去。 他没注意到的是,在喊话士兵的身后,是严阵以待的唐军精骑,领头的正是李世民。 而他率领的则是部分还有战斗力的玄甲兵,以及长平王李叔良刚刚带来的援军。 薛仁杲他们看到的星火确实大部分是疑兵,泾水之上的星火不过是空船,对岸的则是数名士卒在来回奔走点火。 只有靠近城池的地方才留有士卒把守。 若是薛仁杲不管不顾,真的率兵莽出来,唐军还真不见得能拦住他。 可是因为天黑,他看不清形势,再加上薛举死亡带来的冲击感,致使他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而李世民要的就是他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一口气击溃他派出来试探的小股部队,那他就彻底丧胆了,只能等到天亮再有动作。 到那时,后续的唐军部队赶来,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随着宗罗睺的冲锋,李世民也一样率众发起了冲锋。 一方是新败之军,心神不定;一方大胜之军,士气高昂。 两方的胜败可想而知,宗罗睺想要喊出投降来,结果却直接被迎面而来的李世民直接刺于马下,一槊挑了他的性命。 他的其余部众在被杀破胆后,也纷纷跪地请降,宗罗睺彻底下线。 城内的薛仁杲等人眼睁睁看着宗罗睺率部出城,然后就是满怀希望的等待。 可等来的,却是远方火光冲天,响彻天际的喊杀声。 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不知该如何是好。 薛仁杲勉强稳住心神,厉声呵斥道:“慌什么!我军才败了一阵,唐军有什么大不了的,待到明日天亮,我亲自为尔等破敌!” 勉强将众将糊弄过去后,薛仁杲再也坐不住了。 别看他说的厉害,可心里有没有底,只有他自己知道。 众人散去后,薛仁杲连忙亲自去找郝瑗问计。 结果,回答他的只有一句话:郝瑗因薛举新死,悲伤过度,心神过于劳累,已然无力思考问题了。 他这一下弄得薛仁杲下不来台了,愤然留下了一句话:“没有先生,本太子照样能破敌!” 然后,薛仁杲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与城内的愁云惨淡相比,城外唐军的心情可是完全不同的。 在刘感新建的大营中,他亲自迎接回了李平安和李世民二人。 “秦王殿下和总管今日破敌大捷,我已略备薄酒,迎接二位凯旋!”刘感殷勤的说道。 泾州被围多日,虽然薛举并未攻下城池,但城内军民也是日夜心惊胆战。 如今长安出兵,一战而败薛举,将其擒杀,实在是让他感激涕零。 “好说!好说!都是二郎的功劳,我不过是出个主意罢了!”李平安谦虚的表示。 但实则,脸上的笑容都要掩盖不住了。 自己能亲身参与这样的历史大事中,并亲手改变了历史。 甚至还亲自领兵破阵,这样的经历,让他十分欣喜。 李世民走在一旁,有些疲惫,率兵打了一天了,就算是铁人也该累了。 勉强给李平安介绍了一下刘感,李世民发问道:“叔父何在?烦请将军引我等前去拜见。” 李世民所说的,正是刘感的顶头上司,长平王李叔良。 他本名李颖,字叔良,是李渊的堂弟,李唐宗室。 开国之初,李渊还是十分依仗这些堂兄弟的本事的。 武德四年,在抵御突厥的入侵中,李叔良中箭而亡,死后被追封。 而他有一个曾孙很是出名,乃是盛唐时的宰相李林甫。 就是那位留下了口蜜腹剑成语的奸相李林甫,唐玄宗李隆基的宰相。 也是他率军赶来支援,才能弥补了李平安计策中的漏洞,人手不足的问题。 在刘感的带领下,几人很快来到了中军大帐,在这里见到了李叔良。 “世民拜见叔父。”李世民强打起精神,上前拜谢,多谢人家及时赶到。 李叔良没等他拜下去,赶紧扶住了他,笑呵呵的说道:“如非二郎出兵打败薛举,恐怕泾州之围尚未能解,我又何谈出兵呢?” 几人寒暄一阵,李叔良因为辈分高,坐了上位。 李世民又推李平安坐在他的左手边,自己则坐在了右边。 李平安也没管那些,反正都是一人一张桌子,坐哪不都一样。 但李叔良留意了,这个之前没怎么听说过的李平安,不仅能为一军主将,甚至位子还在秦王李世民之上,看来不简单啊。 “这位便是陛下任命的泾州总管吧?”李叔良问道。 李平安抱拳拱手:“在下李平安,见过长平王。” 意思一下后,李平安也跟着跑了一天了,也就不客气的开动了。 “我虽为宗室,却未曾听闻族中还有这样一位青年才俊。”李叔良哈哈一笑,询问李世民。 李世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李秀宁和柴绍的婚事天下皆知。 如今虽然分居了,柴绍也没有闹,但毕竟这事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最后,他只能勉强解释道:“兄长只是恰好也姓李,并非我陇西之人。” 李渊自称祖上出自望族陇西李氏,至于是否是真的,现代已经不可考了。 但在当时,人们肯定不敢当面否认了,在外他们李家人也要这么说。 李世民这句话只是回答了李平安的身份,却并未说明他为何能有这样的地位。 见他不想说,打了个哈哈,李叔良也就不问了。 胜券在握,此时倒也没那么多规矩了,几人喝酒吃菜,宴会上宾主尽欢。 帐外的夜色里,无数的唐军,正在夜晚中不断调度,向着泾州的方向汇聚而来。 很快,李平安的虚张声势之计,马上就要变成真的全面合围了。 吃饱喝足了之后,和李叔良等人告辞,李平安便赶紧休息了,跟着大军跑了一天,他也是够累的。 今天夜晚,他可是睡的十分安心,一觉就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清晨起床出营,营外已经是密密麻麻的唐军士卒了。 都在忙着加固营垒,修整军备。 李平安找到李世民,发现他正在和几位总管叙话,迈步走了过去。 “若非兄长之谋,恐怕昨夜薛仁杲便已经逃了,我们哪还有机会将他堵在这里。”李世民极为兴奋。 事情的顺利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在后方刘文静的全力运转下,唐军接收俘虏的过程十分迅速。 数位总管得以快速脱身,率军前来与李世民会师,虽然大部分唐军并未恢复全部战斗力。 但最起码人数是起来了,拉出去无边无沿的也足够唬人。 殷开山等人如今也是对李平安刮目相看。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李平安是个纨绔子弟,私下里都觉得这次出征恐怕悬了。 见到李世民后,虽然改变了对李平安的看法,但还是以为他就是个来镀金的膏粱子弟。 最后,听闻李平安在万军之中连珠十箭,射断了薛举的大纛,他们对李平安的看法又一次被刷新了。 如今,对于这个人,他们已经不敢再妄下定论了。 “总管!”几人跟李平安行礼打招呼。 按理说,他们现在还是李平安的直系下属。 “各位早。”李平安回应了一声,凑近问道,“各位这是在开会?薛仁杲那边有什么动静?” 大将慕容罗睺回答道:“自天明时分城内已有数次出城探查,皆被我军截获,只有数人狼狈逃回城内。” “这么说来,此战大局已定?”李平安欣喜的问道。 出征这些天,虽然满足了他的梦想,但离开现代这么久了,他还是免不了想家了。 听到这话,他还以为快能回家了。 一旁的刘弘基否定了他的想法。 他语气谨慎的说道:“城内敌军尚众,薛仁杲又极为勇武,若此时真的奋死一搏,我军未见得能拦住他。” 对于他的判断,李世民点头同意。 有句话叫“哀兵必胜”,薛举死讯传来,若是薛仁杲能想办法激发起大军的斗志。 那么,这群败军,也能瞬间变成一支强悍的军队。 他们只是败了,但武器、装备、粮饷什么的还都是不缺的。 若真奋死一搏,疲惫的唐军八成是拦不住他们回家的心。 听到这个解释,李平安又想出了一个主意。 他开口问道:“昨天晚上出来突围的那个人,叫什么宗罗睺,是薛举军的第二号人物对吧?” 李世民点点头。 然后,李平安接着说道:“既然我们把薛举的尸体都送回去了,不如再把他也送回去?” 没等几人惊诧,李平安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几人听了后面面相觑。 虽然这个计划有点的不道德,但不得不承认,可以试一试。 最起码,也能拖延一下城内的时间。 等到后续唐军陆续赶到,薛仁杲就再没机会了。 于是,中午时分,城内的薛举军士卒就见到了一副奇怪的景象。 一队身穿白衣的人,抬着一副棺材,打着幡,吹着唢呐,一看就是在办葬礼。 “这是什么章程?”城墙的士卒迷惑了。 打了这么多仗了,没见过战场上这么玩的。 很快,城外的奇怪事就传到了薛仁杲的耳朵里。 上城墙看了一眼,薛仁杲十分恼火,这一幕让他想起了昨天唐军派人来给他送薛举尸体的举动。 “看着干什么!你们手里的弓箭是吃白饭的吗?放箭给我射死他们!”薛仁杲下令。 有人小声争辩道:“那里面有些人好像是我军士卒。” “谁说的!”薛仁杲红着眼睛看了一圈,没有人敢承认。 “那些人若是我军士卒,就该被唐军俘虏了!这会儿又跑回来,肯定是已经投降了唐军!” 在他的强命之下,城墙的士卒张弓搭箭,准备射死城下的人。 这时,城下的士卒开口喊话了。 “我等都是自己人,唐军命我们来送还宗罗睺将军的尸首,并附赠送葬之物一套!” 正要攻击的士卒,手上不自觉的停下来了,转头看向薛仁杲。 愣了一下,薛仁杲强忍着开口:“把他们给拉上城来!” 说罢,一甩衣袖,薛仁杲转身离开了。 原本昨天就是他强逼薛仁杲出城的,虽然是经过了城内其余将领的同意。 如今宗罗睺战死,他若是连尸体都不敢收,其余诸将会怎么想?会不会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薛仁杲不想收,谁知道有没有唐军的阴谋,但不收更不好。 那他也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其余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叹息一声,各自散去了。 实际上,刘弘基是多心了,有了前几次的突围失败,城内众人已经完全相信了唐军此刻已然包围了城池。 他们压根没有突围的想法,各自甚至都有了别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