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君以朱墨写下批文,说道: “生死簿是这个世界的天道造物,飞升之人会脱出天道,追溯大道,隻要他再也不踏入这个世界,这裡的天道影响不瞭他。” 穆时仰起头,闭上眼睛,松瞭一口气。 “你很担心他?” 明明是在问问题,但鬼君用的确实陈述的口气。 “那是我师父嘛。” 穆时睁开眼睛,眼中笑意流转, “我对父母印象不深,和兄长亲情破裂,他们也都已经逝去瞭。所以,在还活著的人裡,师父是我最在意的人。” 鬼君抬头望向她,他看著穆时那双漂亮的浅色桃花眼,他很想问她一个问题。 但他隻是动瞭动嘴唇,没有出声,犹豫再三,还是将问题咽回瞭肚子裡。 不能问。 “你不是修无情道吗?” 鬼君换瞭个问题,问道, “这么在意一个人,对你的修行不会有弊端吗?” 他话语裡的酸味,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 “无情道?” 穆时眼中含笑,道, “我不修瞭。” 鬼君错愕地看向她。 “无情无情,总是执著于‘无情’二字,反而是被‘情’绊住瞭。而且,我爱我身边的人,爱山川自然,天地万物,这不是挺好的吗?为何要囿于‘无情’二字,舍弃内心?” 穆时抬起手,摸上心髒,说道, “‘情’之一字,意义远比‘无情’厚重,我想接受它,瞭解它,体悟它。这是我想瞭很久才做下的决定。” 也许创造出无情道的人,并不希望修士们舍弃感情,而是希望修士们在追寻无情道的同时,更加深刻地领会到“情”这个字。 师父虽然从未说过,但他应该也是意识到瞭这些事情的吧?毕竟,在穆时的印象裡,他的种种表现,都不符合常见的无情道的标准。 穆时看向呆住的鬼君,问: “你怎么瞭?” “没什么。” 鬼君有些慌乱地低头看向公文,问, “你做这个决定,告诉过你师叔瞭吗?” “还没有,如果说瞭的话,孟畅多半会教训我,说我不走寻常路,容易碰南墙,修问心剑却舍弃无情道,容易走火入魔。” 穆时叹瞭口气,说道, “我倒是不怕他说我,我认定的事情,不会因为长辈的训斥而更改,但被唠叨还挺烦的。” 穆时又一次羡慕地看向鬼君,道: “唉,同为渡劫期,凭什么我像是被一万隻蚊子围著,你就耳根清净?” “我耳根也不清净。” 鬼君反驳道, “动辄就要听恶鬼说自己犯瞭什么错,听怨鬼说自己死得如何冤屈,这也就算瞭,毕竟是我的职责。但是,也会有些职责之外的事——会有活人出魂跑下来找我告状。” 穆时疑惑道:“告状告到阴司那裡就可以瞭吧?为什么一定要找你?” “的确是这样。” 鬼君解释道, “但他们就是要见鬼君,见不到就强闯鬼君殿。离体的生魂很是脆弱,讲究阴阳平衡,阴气重瞭或者阳气重瞭都会受伤甚至散去。阴司和鬼差最不擅长应对生魂,若是强行拦截,很可能会伤到对方。” 谁能想到呢? 鬼差和阴司最怕的不是恶鬼,而是生魂,谁叫生魂这东西就和琉璃一样易碎呢? “虽然我耳根不清净,但幽州酆都适合不怕阴气侵体的人躲清净。” 鬼君抬眸望向穆时,说道, “以后被师门裡的人烦到,可以过来小住。酆都城裡有许多乐趣,你能掩藏住自身的阳气,可以在城裡好好玩乐一番。” “你师叔们应当想不到你会躲来酆都……除瞭那个义师叔。” 第 185 章 “不用担心那个义师叔。” 穆时拿起茶杯, 饮瞭口黄芪茶,道, “他知道我避入酆都是为瞭偷闲, 不仅不会出卖我, 还会帮我打配合。” 鬼君抬头与穆时对视,道: “他对你很好。” 他很快又低下头, 说道: “但却著实让我头疼。” 穆时笑眼望向鬼君, 调侃道: “怎么瞭?祝恒又做瞭什么擦著边挑衅你们酆都法规的事?和我说说,我帮你找他说理去。” 鬼君坦然地说道: “这倒是没有, 大约是怕我报複他,自从我归位后, 整个天机阁都很老实。” 穆时握著茶杯, 低低地笑瞭一声。 她将茶杯轻轻放回桌上,提起茶壶又倒瞭一杯茶, 静静地等待著茶凉。 “所以……”她问, “君上还记著贺兰遥的仇吗?” 鬼君的手一顿,批改公务的笔停下, 再动笔写完剩下的小半个字后,他就将毛笔搭在瞭砚台边,抬头静静地看著穆时。 他的眼眸太过黑沉, 以至于穆时读不懂他的情绪。 鬼君在良久的沉默后,终于开口问道: “你认为,我和贺兰遥是两个人吗?” 穆时没有回答他。 “我知道,你一向秉持著‘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的观念, 在你看来,我和贺兰遥是两个不同的人。” 鬼君声音低沉, “可是,对我来说——我当瞭一百八十年的鬼君,又当瞭十八年贺兰遥,如今又当回鬼君。我既是鬼君,也是贺兰遥,自始至终,我都是我。” “被算计得明明白白,那种感受至今印象深刻,若我会小憩、会睡觉,隻怕动辄就要梦回午夜。我不应该记仇吗?” 身为鬼君的他是他,那个失去瞭所有关于鬼君的记忆,以凡人的身份成长的他也是他。以贺兰遥的身份历劫时所经历的一切,他都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