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洛阳,皇城,在杨倓派人六百里加急送出奏疏的第二个早朝时分,刑部侍郎源师民,快步追上前面的大理寺卿郑善果。 “大理寺卿!”源师民追上郑善果,向其施礼。 “师民的气色这般差,这些天睡的不好?”郑善果回礼后,见着源师民气色不太好,诧异的问道。 源师民点了点头,二人一同入朝。 行走中,源师民看了一下四周。 见着四周没有其他人到来,他压低声音说道:“刘文静一案已经拖了几天了,这般一直拖延怠慢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郑善果点了点头,神色中也有些发愁,叹道:“刘文静与殷开山是燕王的人。” “若是这件案办理不好,你我恐将交恶了燕王。” 若是在以前,这位少年燕王无权无势,他们可以毫无顾忌,轻易办了刘文静与殷开山。 但现在,这位少年燕王隐然成了大隋柱石。 他们不得不慎重对待。 源师民苦涩道:“不能交恶了燕王,也不能引起陛下不满。” “还要给许国公几分面,多方都要照顾,这也正是令我头痛,几日都辗转反侧之事。” 郑善果也很是无奈,“此事是许国公在背后谋划,意欲对燕王不利。” “我们想要多方都照顾到,那已经是不可能了。” 源师民将声音压得更低,“以大理寺卿之见,我们当如何?” 郑善果看了看四周,叹道:“能拖延便继续拖延下去,如此在燕王那里也能有个交代,不至燕王对我等产生恶感。” “若不能拖延了,便依照陛下之意办理。” “我等食隋之禄,乃陛下之臣,理当如实听从陛下的命令。” 源师民点了点头,“只好如此了。” 如今燕王虽然如日中天,但大隋终究还是由陛下执掌着。 若是陛下严格下令办理此案了,他们也只得尽快的结案。 从刘文静与殷开山被押到东都的诏狱,他们便一直在拖延着结案,对燕王已是表了心迹,燕王以后也不能再怪他们。 去往大业殿的路途上,二人也遇到了其他大臣。 二人不再私谈,与其他大臣寒暄之后,一起去往大业殿。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大业殿,前来上早朝的大臣也已是到齐,过不多时,长秋令陈仪的声音响起来,“陛下到……” 随而便见杨广在陈仪与众禁卫的伴随下,来到了大业殿。 “陛下!”待杨广落座后,众人纷纷恭敬施礼。 “众卿平身。” 杨广的精神很好,坐在至尊位上看着重臣,“诸位爱卿,今日早朝有何事上奏?” 杨侗瞥见宇文化及要出列了,他当即率先出列。 “陛下。” 杨侗出列,率先上奏,“据绛郡传来的奏疏,绛郡如今在燕王的平叛下,不仅叛军即将被彻底平定,民心也已经向着大隋。” “而新政,亦是在燕王的不辞辛劳之下,顺利且有力的推行了开来。” “臣以为,燕王不必再停留在绛郡,可以诏回东都了。” 他刚说完,宇文化及随即出列进言,“陛下,绛郡毕竟还没有彻底平定,新政也还刚推行不久,正是绛郡紧要的时候。” “臣以为,燕王不可现在回东都。” “一旦燕王离开,绛郡有可能在生乱。” “这无疑也将会导致燕王在绛郡做的一切,前功尽弃。” 苏威出列反驳道:“陛下,绛郡在燕王的亲力亲为之下,朝廷已是在绛郡极得民心,不会再生乱。” “燕王身为新政监的主监,还得筹谋其余郡县的新政。” “燕王不必再亲自留在绛郡,将事务交给其余官吏即可。” 杨广沉吟的点了点头,“诸位爱卿之言皆有理。” “朕之前也看过仁安的奏疏,就这两日绛郡的叛军便能彻底平定。” “待捷报传来时,仁安也该回朝了。” 宇文化及见阻止不了杨倓回朝,他转而奏禀另一件事情。 “陛下,如今瓦岗叛军猖獗,而刘文静与李密有姻亲关系,当尽快结案处刑。” “如此一来,便能起到威慑作用,也能扰乱瓦岗的军心。” 杨侗当即道:“陛下,刘文静虽与李密有过姻亲的关系,但其妹刘氏已死多年,刘文静也因此与李密多年不再联系。” “再则,刘文静也是朝廷委以重任,去削弱瓦岗之臣。” “岂可再因此事给刘文静定罪处刑?” 宇文化及道:“刘文静以县令之身,能胜任如此要职,全因燕王的提拔。” “但燕王并不知刘文静与李密有姻亲关系,若是知道,燕王怎会启用他?” “一个与叛军重要谋士有姻亲关系的人,燕王会知而用之?” 杨侗张口想要反驳,但话还没有说出来,他却又突然停下。 他不能反驳此事了。 若是他反驳,岂不是在表达,长兄早就知道刘文静与李密有姻亲关系? 这般知道这件事却还要提拔重用,这是何用意? 这要是让祖父起疑了,对长兄更加不利。 苏威出列进言道:“刘文静受朝廷之令到荥阳胜任要职后,极有建树,扼制了瓦岗再西扩。” “可见刘文静是有才干之人,而刘文静也与李密多年没有联系。” “如今大隋正值用人之际,理当赦免,如此更能让刘文静怀恩,为大隋效力。” 宇文化及道:“苏纳言怎可断言刘文静会怀恩?” 说着,他看向杨广,“陛下,刘文静与李密存在姻亲关系,本不可用,如今刘文静因此事被革职押回东都受审,心中必是已经有了怨恨。” “若是再赦免他,依旧重用,后果不堪设想。” “要知道荥阳郡就在东都东面,若刘文静与李密勾连,让瓦岗占据了荥阳,将会让东都严重受到威胁。” 杨广沉吟了片刻。 随后他点了点头,“宇文爱卿分析的有理。” “刘文静与李密有姻亲关系,这本已不放心再让刘文静担当重任。” “如今刘文静这般事发,心中必有怨气,更不能再担重任。” 宇文化及续道:“陛下,以臣之见,当将刘文静处刑,枭首示众。” “瓦岗叛军也是有家人,这般知道连刘文静都被斩首了,他们必然惊惶。” “到时候,这些家人便会劝说投到瓦岗的人,如此一来,瓦岗军心必乱。” “到那时,朝廷再稍施安抚之策,必能一举镇压了瓦岗叛军。” 杨广听到这些话,频频点头。 杨侗与苏威却是心中大惊。 刘文静虽与李密有姻亲关系,但那已经是杨玄感造反之前的事了,如今这般被翻出来斩首,其他官员岂不是要自危? 要知道,当年杨玄感叛隋,牵扯了多少世家贵族与官员在其中。 若真追究起来,世家贵族官员没几个能清白。 刘文静真被这样砍了,一旦令得这些世家贵族与官员自危了,燕王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向好局面,必然将付诸东流。 而且 天下的百姓之所以成为叛军,就是因为走投无路,活不下去了。 再这般威胁他们的家人,必会更恨朝廷,叛军必将会越来越多。 如何能平定? “陛下……” 杨侗与苏威同时出列,想要进言。 “不必再说了。” 杨广却是抬手阻止,“宇文爱卿的计策,也是不无道理。” “瓦岗叛军这般持续猖獗,便已显示他们畏威而不怀德。” “朝廷该当威慑他们,不能姑息。” 说完这些话,杨广看向大理寺卿与刑部侍郎,“郑善果,源师民。” “臣在!” 郑善果与源师民无奈,不得不出列。 他们本来还希望杨侗与苏威说动杨广,再拖延一段时间,等待燕王回东都了,若燕王救不了刘文静与殷开山,也怪不得他们结案处刑。 但如今在宇文化及的谗言下,杨广已不再听进言,他们不得不听杨广之令了。 杨侗与苏威心中大急。 这要是让陛下下令将刘文静真处死了,将会对燕王与对朝政都大大不利。 杨侗狠狠一咬牙,他不能让祖父下出这道命令。 不仅是这件事会对长兄不利,对朝政不利。 更是因这件事很可能会促使长兄与祖父生出嫌隙。 为朝政,为亲情,他都理当站出来死谏。 “陛下……” 在杨广即将下出命令前,杨侗站出来,朗声进言。 然而 杨侗正要死谏时,突然,大殿外传来急报声,“六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 杨侗的话语戛然而止,慌忙转身看向殿外。 大业殿中的所有大臣,一愣之后便是齐齐一惊,慌忙看向殿外。 正要下命令的杨广,完全没有心情再下命令了。 他大惊失色的看向大业殿外。 启用六百里加急的事,那是非同小可,已经有多年没有启用了。 大业殿外,那位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的信使,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大业殿内,精神萎靡的他,将奏疏拿了出来。 然后用最后的力气道:“陛下,瓦岗叛军单雄信与王伯当,率领精锐部众潜隐在绛郡。” “燕王出城视察民情时,遇到了瓦岗叛军的埋伏,陈叔达郡守被叛军所害,燕王身负重伤。” 汇报完这些事,信使当即昏迷了过去。 而整个大业殿中,却如突然响起了一个惊雷一般。 轰! 杨侗与苏威等一众重臣,纷纷脸色大变,为之骇然失色。 陈叔达被叛军杀害了。 燕王更是身负重伤。 燕王如今隐然成了大隋柱石,在燕王的身上,他们都看到了大隋中兴的希望,有很多有异心的大臣,都为此渐渐安下了心,不再思异。 可如今,燕王竟是身负重伤。 若燕王身负重伤不治,这大隋还有希望么? 苏威等大臣,在此刻感觉天都要塌了。 “快将奏疏拿上来。”杨广惊颤的大喝,已是有些慌了。 脸色已是有些泛白的杨侗,径直冲到了那位昏迷过去的信使前,拿起密封的奏疏,而后匆忙送到了杨广的御前。 杨广慌忙打开奏疏。 看到奏疏的字迹时,他为之一颤。 奏疏的字迹并非出自于仁安,这就显示仁安伤重到无法写奏疏。 杨广慌忙查看奏疏内容。 内容写明了杨倓与陈叔达出城视察民情,之后被叛军伏击的整个过程。 看完内容后,杨广的身体晃了晃,脸色都为之惊怒交加,“瓦岗贼子,竟是早已潜在了绛郡,隐在柴保昌与敬盘陀这支叛军中。” “他们意图借这支叛军之手,刺杀仁安。” “仁安这般辛劳为民,出城视察民情,却被这些贼子视为良机,趁机埋伏,杀害了叔达,更至仁安于重伤。” “瓦岗贼子,当千刀万剐。” 听到这些话,众大臣惊骇的同时,纷纷慌了。 若燕王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大隋刚向好的局面,也将毁于一旦。 宇文化及在听到这个消息大惊失色之后,心中又瞬间为之大喜。 真是天助啊! 若杨倓真能死了,他们宇文家便能掌大权了。 宇文化及当即出列道:“陛下,瓦岗叛军已是这般猖獗了,连燕王也敢行刺。” “当立刻斩杀刘文静与殷开山,送往瓦岗阵营前示众,震慑之。” 本来他想趁机尽快斩首刘文静与殷开山,如此做,不管杨倓死没死,都能削弱杨倓的声望。 却没想到,迎来的却是杨广的厉喝。 “住嘴……” 杨广大怒的呵斥,“如今仁安身负重伤,有性命之忧,你却还来议这件事,置仁安之命不顾。” “若再议此事,拖出去杖责五十。” 宇文化及脸色大变,忙道:“臣知罪。” 杨侗慌忙疾声进言道:“陛下,长兄身负重伤,绛郡没有好的医师,恐耽误了长兄的伤势,请陛下即刻命太医前往绛郡。” 杨广也缓过神来。 当务之急,是要保住仁安的命。 杨广当即下令,“传太医令巢元方来。” 在没有得知杨倓身负重伤前,由于杨倓让东都这般安定,民心这般凝聚,杨广还感觉天下并不是很乱,平定天下很容易。 如今传来杨倓身负重伤的消息,一下子犹如给了他一个晴天霹雳。 这才意识到了天下的动荡。 也才意识到了东都能这般安定,是因杨倓的功劳。 而瓦岗叛军这般千里迢迢去刺杀杨倓,也让他意识到了杨倓的重要性。 大隋不能没了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