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定会动摇国本,乱了尊卑!” “两广之地的匪患,多有商人支持,足可看出这些商人之奸诈恶毒。” 朱元璋的态度,朱雄英早有预料。 所以他早就在心里,梳理一套自己去说服朱元璋的言论。 朱雄英咬牙道:“爷爷,师尊说过商人未必都是这些德行,只要控制的好,抬高商税,可增加税源和库银。” 朱元璋依旧坚持道:“扯淡!商人才能赚几个钱?大明的根在农不在商!” 朱雄英认真道:“商人赚不了钱?爷爷,此言差矣,我这些天一直往返皇宫与天云观,路上看到很多商人,有的我更是当年看到他前脚几文钱入手一支漂亮的簪子,后手十两白银卖了出去。” “反观一个老农,一年能否赚十两白银?一年要交纳的田税至少四两,什么叫舍本逐末?这就是!” “我看您就是为了脸皮,因为当初是您亲自划定的阶级观,您不想自己打自己的脸,打破亲手定下的规矩!” “明明这么大的利益唾手可得,爷爷您却为了守住那固有的小农思想,拒不打破,这是迂腐。” 朱雄英怼起来朱元璋。 他没这么对待朱元璋过,是以前父亲朱标有次和爷爷观点相驳。 两人争论着,情到深处,父亲朱标直接开始怒斥爷爷做的不对。 之后爷爷回怼了,但事后爷爷觉得父亲说的更对,当即采纳父亲的决策。 那件事朱雄英记忆深刻,所以他现在,也想用同样的方式去说服朱元璋。 此刻,朱元璋脸色阴沉的可怕,猛地站起身:“够了!你放肆!混账小子!” 他眼眶赤红,面色愤怒到极点,高高抬起手,想要教训这个不孝大孙。 可是看到这小子断然不惧模样,他突然又下不去手,最后悻悻然作罢,一脸落寞。 朱元璋背着手,佝偻的身影一步步离开厅堂。 他边走边说道:“哎,雄英,你当爷爷真看不出商人的用途?” “咱大明刚从蒙古人手里抢来江山,大量土地闲置,如果不定下阶级观,谁会去开荒,谁会去种地?指望那些尝到甜头的商贾吗?” “没人种地,没人开荒,哪有粮食吃?” “是!爷爷是贫农出生不错,旁人都说爷爷看不起商人,是因为仇富,可咱都皇帝了,仇个啥富?” “爷爷不要脸皮,咱要啥脸皮啊?只要百姓过的好,爷爷可以不要脸皮,可就怕这个江山因为人心的贪婪,最后成为空中楼阁,华而不实….” 朱元璋摇头叹息,落寞的一步步走出了奉天殿。 “傻孩子,爷爷知道你为了咱好,可治理国家要是都能按照设想的去做,那爷爷该多轻松?” “这个大明,会因为咱的每一个决策,走向一个不一样的极端,孩子,你还是不懂。” 朱元璋走了,背影尽显萧索。 望着爷爷落寞的背影,朱雄英突然心里不是滋味,鼻头一酸,连带着眼眶有些泛红。 他有点理解爷爷的苦衷了。 是的,抬高商税是可以增加赋税来源,可同时也意味着朝廷承认了商人的地位。 人心贪婪,许多眼红的平头百姓,会抛开本职务农跟着去经商。 反正现在土地兼并严重,商人地位又在抬高,那他们何乐不为呢? 如果都这样,大明这么多的荒地,谁能去开荒?谁还愿意老实本分的去务农种地? 以前爷爷也和他说过,这是一个封闭的农业社会,对外贸易还没有兴起,大明基本自给自足,如果抬高商人地位了,无异于自毁根基。 朱雄英历史很好,这是朱元璋强制要求的,每个朱家子孙从小都要学习历史,以史为鉴,让老朱家不要犯问题。 他想到了以前历史,从秦朝开始,直到现在的洪武,没有哪个皇帝不是抑制商业的。 他们傻吗? 能做到皇帝,他们真看不出商人究竟多么撅利吗? 不是看不出来,是看出来了,不能这么做。 没有人这么做过! 历史上不乏精彩艳艳之人,可他们都没这么做,说明这条道真的有问题。 “或许,师尊这一次错了。” 朱雄英望着那落寞的朱元璋背影,鼻头越发酸楚。 他刚才,斥责了爷爷。 也不知道爷爷心里,难不难受。 ….….….….….…. 朱元璋背着手晃到了皇宫,心里堵的慌。 他素来脾气火爆,要是刚才换做任何一个皇子皇孙,哪怕是朱允炆,朱元璋也早就下手了。 虽然刚才没下手,但他还是有些自责。 刚才,会不会吓到孩子了? 哎。 人孩子,不也是为自己考虑和着想么? 孩子说的对,让他说想法是咱说的,咱干啥要和他置气呢?心平气和的说教不行吗? 自己都这个岁数了,为什么还压不住火儿? 而且这事儿,还是孩子师尊说的,说不定就是老爹的想法。 老爹他….以前就很有想法,面对难事,总是能说出旁人眼前一亮的方法,说不定这事也一样。 哎…. 不该发火,真不该发火。 都是灾情闹的,咱心里不痛快,大孙受了无妄之灾! 刚刚来到坤宁宫,老爷子正准备陪陪马皇后,借此消消怒火,可陈洪就捧着朱允炆的《增加刊印宝钞》奏疏给朱元璋看。 这份奏疏,是黄子澄和齐泰用尽心血写下。 然后交给朱允炆,再由朱允炆带给朱元璋。 朱元璋很是认真打开查看,大孙朱雄英对搞钱有了想法,他也想看看朱允炆是怎么想的。 谁知看完后,已经消了些火的朱元璋,火气腾腾的又上来了。 朱元璋伸手,将奏疏甩给陈洪:“滚蛋!让他好好读书,国家大事,不要瞎操心!” 他虽然不同意提高商税,但大孙说的大明宝钞危害是听进去了。 而这份奏疏,是要他在加大力度印大明宝钞。 这不火上浇油? 陈洪吓的脸色惨白,捡起奏疏,忙不迭道:“小人告退,小人告退。” 陈洪慌忙离开了坤宁宫。 朱元璋冷静下来,闭目沉思良久。 “来人。” 朱元璋对外说道:“传旨,召见户部侍郎傅友文。” ….….….….….…. 另一边。 朱允炆今日早早来到学堂,昨晚回到家中,便连夜开始写出为国朝聚财奏疏,想来今日皇爷爷已经看到了。 学堂内,黄子澄和齐泰恭敬给朱允炆行礼。 “见过殿下。” 两人心情,也是格外的好。 皇孙朱允炆能如此为国着想,而作为他的老师,他们有幸也能参与其中,这是无上荣耀。 “允炆见过两位老师。” 朱允炆抱拳弯腰,行礼完毕后便道:“昨日我和两位老师商订的奏疏,现在已经递交给皇爷爷,此番不为功劳,只为天下黎民百姓!” 话音落下,这两位翰林院学士兼国子监老师不住点头,眼中露出欣慰之色。 “允炆殿下贤之,乃天下百姓之福也!” 两人拱手行礼。 朱允炆急忙拉起黄子澄和齐泰:“能得两位贤师,乃允炆之幸。” “能为殿下出力,亦是我等之幸也。”两人回道。 三人说话间,陈洪焦急走来。 “殿下,允炆殿下!” 朱允炆见到陈洪,笑道:“陈公公,怎么了?” 陈洪脸色有些无奈,苦笑道:“您的奏疏,陛下给您打回来了,大发雷霆的让您好好读书,不要操心家国大事。” 朱允炆那封奏疏,是掺了黄子澄和齐泰的心血,却没想到会被朱元璋贬低的如此一文不值。 朱允炆还没说什么,黄子澄和齐泰便有些愠怒道:“殿下为苍生,为黎民,为大明鞠躬尽瘁呕心沥血,陛下焉何如此也?” 听到两位老师如此为自己说话,朱允炆心里暖暖的。 下一刻。 朱允炆抿着嘴,看着陈洪道:“皇爷爷还说什么了吗?” 陈洪摇头。 黄子澄和齐泰哼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允炆殿下知晓大明缺钱,便不顾辛劳,连夜为国奏对,陛下此举,着实不符德君之道。” “不行!此事不可草草了事,走,我等去坤宁宫找陛下讨个公道!” 这个时代的文人风骨是硬气得,只要有理,哪怕面对帝王也不退却。 因此诞生很多传奇文人,诛我十族方孝孺,大明少保于谦,还有后面的海瑞等等。 他们都为了自己心中的正确决定,硬怼帝王。 而现在。 黄子澄和齐泰,也为自己“正确决定”,前去对峙朱元璋。 陈洪急忙道:“两位夫子,陛下在气头上。” 两人不管不顾,拉着朱允炆便朝坤宁宫走去。 “老师,我们要不要考虑考虑,皇爷爷这么说,可能有原因我们没顾及到。” 朱允炆急忙道。 黄子澄哼道:“殿下放心,此策乃我和齐学士思虑许久,绝无漏洞!” 坤宁宫。 户部侍郎傅友文,此时已经参拜过朱元璋。 朱元璋开门见山道:“国库少银,你是户部扛鼎者,除了多印宝钞,你告诉咱,还能如何丰盈国库?” 傅友文有些踟躇,垂着头,一言不发。 作为户部侍郎,傅友文哪里不知道国库少银,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国库的银子更加捉襟见肘。 朱元璋哼道:“咱养了你这户部侍郎,是要你给咱给国家办事的,你垂着头干什么?你户部都没办法,咱还能指望谁?” 傅友文急忙道:“微臣知罪。” 朱元璋破口大骂:“知罪知罪,知个屁的罪!咱要你来弄钱的,不是让你来认罪的!” “痛快点,给咱个法子,现在就要!” “也别说咱没给你时间,云南那些烂摊子,也没给咱时间。” “这….”傅友文冷汗涔涔,一时间也拿不出具体办法,面对朱元璋的雷霆大怒,他只能缄默,任凭朱元璋指责。 朱元璋今天脾气似乎更加火爆,也不知道谁得罪了老爷子。 朱元璋骂完,捋着气道:“好了,既然你没法子,那咱给你说个法子,你看看如何执行。” 傅友文赶紧道:“微臣聆听圣言。” 朱元璋不慌不忙喝了口茶,与刚才怒气冲冲形成对比。 这也让傅友文明白过来,原来老爷子是早有主意。 是先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好说服自己同意他的办法呢。 朱元璋喝早茶,一字一句道:“很简单,抬高商税。” 朱元璋最终还是服软了,前面一系列的铺垫,都是为了引出这句话。 傅友文刚要下意识反驳,可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老爷子铺垫那么久的目的? 他一开始也准备着,不管老爷子说什么都同意。 不过…. 这商人…. 傅友文眼眸闪烁,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这….朝廷的一举一动下面都盯着。” “此举无异于给外界透露信息,朝廷要抬高商贾地位,臣恐怕….” 朱元璋拂袖打断道:“咱不要你提醒这些,咱要你做的,是合理的给咱想法子如何抬高商税,不是让你来给咱说后果说困难的!” 傅友文沉默了。 他也明白过来了。 老爷子这是对抬高商税势在必行了,可若是找不出个合理合法的借口,这商税一定是不能随意抬高。 毕竟,天下人都看着呢。 踟躇良久,傅友文忽然道:“启奏陛下,朝廷于外征大元残党大胜,解酒云南,或可以利用此事来推行政策,以丰盈国库。” 朱元璋闻言,想了想,当机立断:“准,就给你去办!” 都不要傅友文提醒什么,朱元璋就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 朝廷征元庭残党大胜,解救云南,乃举国欢庆之事,皇帝法外开恩,给商贾抬高商税与国同庆。 这并不是有意重视商贾,而是皇帝赏赐给他们的恩德,当然,前提是商税一定是不能抬高太多。 两人确定主意,而就在傅友文准备离去的时候。 黄子澄和齐泰二人,带着朱允炆过来了。 “陛下!” 黄子澄站在坤宁宫,义正言辞,表情愠怒。 即便面对皇帝,这些士大夫也不会服软。 不过他也知道马皇后还在昏迷着,声音不敢太大,这点分寸还是懂的。 朱元璋盯着黄子澄和齐泰,又看着垂头站在大殿的朱允炆,冷冷的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