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匡愣了住。 他适才吼那一嗓子“难道你也想造反”,只是顺嘴一秃噜,无非是想吓唬凌操而已。 却没想到,自己成了乌鸦嘴,人家凌操还真就反了。 “凌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回过神来的孙匡,拔剑在手怒指凌操,厉声喝问道。 凌操昂首相对,面色愤然道: “我凌操自你兄孙策渡江时,便率族人追随于他,为他平定江东立下汗马功劳。” “新津一战,他中了刘玄德的埋伏,是我拿命为他断后,才让他逃上了战船。” “我力战不支为敌所俘,那刘玄德宽宏大度没杀我,将我放了回去,你兄长他非但不喜,反倒怀疑我暗通刘玄德,出卖了他火攻机密!” “若非鲁子敬替我说话,我当时几乎为他所杀!” “他不信任我,前日一战伤我也就罢了,今日还想逼我火烧我的江东父老,让我凌操做江东罪人!” “如此残暴多疑,薄情寡义之主,我凌操只恨当初有眼无珠,竟然会投靠于他!” “今日我已省悟,决意与他恩断义绝,归附刘玄德!” 凌操将积聚于心底的委屈和怨言,一口气也统统宣泄了出来。 孙匡听着这个“叛将”,历数着自己兄长的种种“罪状”,不停的诋毁着自己最为崇拜的大哥,心中怒火是越烧越旺。 “凌操狗贼!” “你不忠不义背叛吾兄,你罪该万死,我宰了你!” 孙匡一声愤然咆哮,挥剑就杀向了凌操。 他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竟是不自量力的向凌操杀去。 凌操眉头一皱,剑出鞘,横架而出。 “哐!” 两柄利剑,对撞在了空中。 凌操未使全力,只冷冷道: “我念与你兄主臣一场的份上,今日也不为难你,你速速去追孙策去吧,不然休怪我剑下不留情!” 他这番话无比自信,仿佛拿下孙匡易如反掌。 孙家几兄弟个个骄傲自负,凌操的警告立时刺激到了孙匡骄傲的自尊,反倒更令他勃然大怒。 “背主之贼,我要你狗命!” 孙匡又是一声暴喝,舞剑再杀而上。 凌操眉头皱起,只得长剑连挥,将孙匡的剑式轻松化解。 孙匡明明不敌,却不识趣退走,如疯狗一般挥剑狂斩,每一式都要置他于死地。 凌操终于被激怒了。 眼中杀意涌起,陡然间一声低吼,剑式蓦的快如闪电。 “噗!” 一剑洞穿孙匡的胸膛。 孙匡终于停止了疯狂,手中长剑脱手落地,眼珠喷燃着悲愤绝望的怒意,轰然跪倒在了地上。 这位孙家四公子,就此陨命。 凌操血剑归鞘,森冷目光射向孙匡瑟瑟发抖的亲随,厉声道: “尔等去告诉孙策,是孙匡一心求死,逼我下杀手。” “你们告诉孙策,我凌操已归降刘玄德,下次战场再见,我与他便是死敌,我必取他项上人头!” 几名亲卫如蒙大赦,忙是抱头落荒而逃。 … 金陵以东,钟山脚下。 孙策带着残兵败将,正立马于山脚下,等候着孙匡等后续放火人马前来会合。 看着眼前不足千人的残兵,看着贺齐,张昭等零零散散几句武将谋臣,孙策心中再次泛起阵阵凄凉。 回想当初,自己平定江东,麾下群英荟萃,何等的盛势。 再回想与周瑜把酒言欢,纵论天下时,周瑜为他谋划的逐鹿中原宏伟蓝图… 现如今,一切都已灰飞湮灭。 谋臣武将,宏伟蓝图,统统都已化为泡影。 就只剩下眼前千余残兵,寥寥无几,少到可怜的几个武将和谋臣。 就连金陵,这座自己苦心营建的州治,也将为刘备那个死敌夺去。 狼狈至此,焉能不令他倍感凄凉。 “主公,你要振作精神才是,仲谋公子或许已募得了兵马,我们撤往吴郡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再不济,我们还能退往会稽,甚至是退往交州。” “只要活下去,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呀。” 张昭眼见孙策凄凉绝望,不得不再次宽慰起来。 孙策稍稍振作精神,遂咬牙道: “你说的没错,我孙策还没有输,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跟那大耳贼死斗到底!” 强行给自己打起鸡血后,孙策目光回望向金陵方向,等着看金陵火起。 只是,时间飞逝而过,却始终不见金陵火起。 奉命放火的孙匡凌操等人,也迟迟不见他们前来会合。 “四弟他们,为何还没有放火?” “莫非大耳贼来的太快,他们来不及放火不成?” “就算放火不成,也该前来会合才对啊……” 孙策喃喃自语,渐渐焦虑不安起来,一丝不安的预感也在心底悄然升起。 便在他猜测担忧时,嘈杂声响起,几名孙匡的亲卫跌跌撞撞而来,跪倒在了孙策脚下。 “启禀主公!” “那凌操造反作乱,临阵倒戈投靠了刘备!” “他非但不肯放火烧城,竟然还杀害了四公子啊!” 轰!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从夜空中劈落,狠狠的轰在了孙策的头顶上。 精神重创,身上伤势发作,双重打击之下,孙策是头晕目眩,竟从马上滑落了下去。 “主公!” 张昭等惊慌大叫,纷纷下马扑了上去。 当孙策被扶起时,已是脸色憋红到发紫,气血上涌,眼皮上翻,仿佛随时要被冲脑而上的气血憋炸一般。 “主公,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张昭等手足无措,又是劝慰,又是给孙策舒气,唯恐孙策当块气死过去。 “啊——” 孙策陡然间一声痛苦的大叫,张口狂喷一股淤血。 孙匡被杀,凌操叛乱,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将他气到吐血的地步。 “凌操狗贼,我早知你跟陆逊那奸贼一样,皆已暗通刘备!” “你害死吾弟,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我要灭尽你凌氏一族——” 吐血过后的孙策,仿佛缓过了气来,满口喷着血沫子,歇厮底里的悲愤大骂起来。 左右张昭等人,皆是默默叹息,无人敢劝说。 孙策骂了许久,终于是骂到气虚力竭,一屁股瘫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起了粗气。 身后钟山方向,道道火光燃起,隐隐有杀声传来。 张昭脸色一变,急道: “主公,必是敌军追过来了,现下不是悲愤之时,我们速速撤离才是!” “等将来重整旗鼓,再为仲异公子他们报仇雪恨不迟!” 孙策骂也骂够了,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纠结了片刻后,恨恨一咬牙: “凌操,陆逊,顾雍,你们这些无耻奸贼,吾早晚必取尔等狗头,灭你们全族,为吾弟报仇雪恨!” 嘴炮放过后,孙策挣扎着起身,翻身上马,继续向东纵马狂逃。 张昭等人如蒙大赦,皆是跟随着孙策,仓皇而逃。 狂奔许久,东方发白,天蒙蒙已是亮了。 四周山势渐消,脚下道路越发平坦,眼看就要进入平原大道。 身后方向火光渐远,杀声也已沉寂,显然是刘军追兵已被甩在了身后。 “主公,我们向东直行,再折返北上,不出半日就能抵达京口。” “尔后可由京口登船,走水路前往吴郡。” “刘备只会以为我们从陆上东撤,却万万不会料到,我们会走水路,如此则定能将追兵甩脱……” 张昭马鞭指着前方,为孙策谋划着东逃路线。 孙策长出一口气,心绪终于恢复了几分平静。 回看左右,残兵败将们却是精神萎靡,个个惶恐慌张,士气低落之极。 需得做点什么,鼓舞激励士气才是。 否则不等他撤往吴郡,半路之上,这些所剩无几的士卒,都得逃亡殆尽不可。 于是孙策眼珠转了几转,忽然间勒住战马,放声大笑起来。 左右众人都愣了住,困惑惊奇的看着自家主公。 金陵失陷,士卒丧尽,兄弟被杀,部下叛变…都惨败到如此地步了,还竟然笑得出口? 莫不是咱们主公精神遭受重创,疯了不成? 众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眼神困惑担忧。 “主公…主公为何突然大笑?” 张昭也是满腹担忧,小心翼翼的问道。 孙策收起大笑,嘴角扬起讽刺,银枪四下一扫: “我笑那萧方,终究是凡人之躯,终究也有失算之时。” “他以为我孙策会与金陵城共存亡,却偏偏未算到,我会弃城而走。” “若他早算到我会弃城东撤的话,便叫那大耳贼提前在此设下一路伏兵,我岂非插翅难逃?” 听着孙策嘲讽的言语,张昭等人还是一头雾水,听不出他言外之音。 孙策脸上强挤出几分自信,遂冷笑道: “吾就是想告诉你们,我孙策今日能逃出升天,便证明我是天命在身,天不亡我也!” “尔等都打起精神来,随我安心撤往吴郡,我孙策既有天佑,必能卷土重来,早晚击败大耳贼,收复金陵!” 孙策这番慷慨自负的豪言,终于是起了效果,众残兵败将们绝望的情绪稍稍褪色,渐渐恢复了几分士气。 孙策见目的达到,遂银枪向前一指: “继续前进,前往京口,走水路撤往吴——” 郡字未及出口。 四周山野之中,陡然间响起肃杀的号角声。 震天的杀声紧随而起,无数的刘军士卒,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间从山林之中涌山,四面八方,漫山野遍的袭卷而来。 “伏…伏兵?” 孙策一声颤栗惊呼,脸上强行堆起的自负,瞬息间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