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曹军大营。一具又一具尸骸被抬出去火化，大白天的火焰噼里啪啦骤响，散发出阵阵焦香。 　　 士卒们都尽力地避免和尸体有任何地接触，仔仔细细地用苇席裹挟，直接导致苇席的产量跟不上尸骸的数量。 　　 荀攸视察伤兵营后，触目惊心的场面让他心怀忧虑和畏惧。不管战争怎么残酷，他都不会在乎。唯独面临疾疫，他有一种束手无策的茫然。 　　 “传令下去，将所有患病的士卒，都隔离起来。没有我的军令，谁都不许离开营地半步。即使有人探访，也必须记录在案。”荀攸脸色阴沉道。 　　 “遵命。”徐晃眼神坚毅，此刻竟出现些许动摇。 　　 曹军自南下以来，诸事不顺。先是樊城受阻，紧接着蔡瑁、张允作祟，再到如今军中大疫，仿佛上天有命数一般。 　　 荀攸怀着沉重的心情，向曹操汇报此事。军中生疫，曹操早在半个月前就有所了解。那时感染者不过千人，大都被认为是水土不服。 　　 如今伤亡过千，就连曹操都不得不重视起来，他皱着眉头道：“军中这么多神医，难道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荀攸遗憾地回答道：“这和中原的疾疫不同。” 　　 “有什么不同？” 　　 “我军患者的症状是咳嗽、胸痛、偶见痰中带血丝，将士们都比较害怕。据御医初步诊断，我军中至少有两三种疾疫流行，他们根本没办法对症下药。” 　　 曹操闻言，不禁陷入沉吟当中。倘若任由疾疫蔓延下去，他的南下大计，将受到严重的影响。 　　 “公达，你可有关注过孙刘逆贼大营？他们有没有爆发疾疫？”曹操转变思路道。 　　 “启禀丞相，孙刘联军帐下都是南人，他们受到的影响比较轻微，目前还没有疾疫的情报传来。”荀攸拱手回答道。 　　 “刘备麾下，有不少北人。他们下岭南，难道就没有遇到同样的问题？”曹操不甘心地追问。 　　 荀攸心领神会，翻阅起曾经的卷宗，果然让他调查出来一些问题。刘备军中，也曾爆发过疾疫，幽州士仁以及张飞麾下两大校尉，都命丧岭南。 　　 但整体而言，刘备军的损失微乎其微，没有形成致命的影响。荀攸猜测，刘备军中很可能有什么神秘的防疫办法，要是能弄到手说不定能化解这一场危机。 　　 荀攸再次向曹操汇报，将他的调查和盘托出。曹操思绪翻涌，嘱托道：“公达，这件事你要放在心上，好好将刘备军调查一遍。” 　　 “遵命。”荀攸正色道。 　　 曹操这时候才想起，孙刘联军中，刘备军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好像隐形人一样。除了上一次来曹军水寨耀武扬威一番，再也没有大规模地出动。 　　 传闻中非常擅长水战的甘宁，也仅仅是出动几艘战船，和曹军的斥候打打秋风，偶尔摧毁一些船只，对曹军而言不痛不痒。 　　 曹军针对孙刘联军的行动，大都施加在江东军身上。曹操最忌惮的人物，是江东周郎。反观刘备军的赖雄，年岁都不满二十。要说他会领军作战，曹操肯定嗤之以鼻。 　　 几千人上万人的战场，和十几万、几十万的战场，完全是两码事。一个人的统帅才能，是存在极限的。 　　 刘备没有派遣关羽、张飞前来，反倒是选择赖雄一个郡望二代。曹操承认，自己似乎有点轻视了，现在调查为时不晚。 　　 荀攸连连派出斥候、细作、探骑，收集荆州、江东、岭南的情报，事无巨细都记录在案，他渐渐了解到一个非比寻常的事实。 　　 数日后，荀攸将所有情报整理一遍，正式向曹操汇报。曹操放下所有战事、军议、政务，单独接见荀攸。 　　 “丞相，臣下调查到部分情况，非常重要。”荀攸开门见山道。 　　 “公达，但说无妨。”曹操正襟危坐，脸色逐渐肃穆。 　　 “刘备军南下时，下达了一个特别的军令。军中从上至下，都不能喝野外的生水。”荀攸强调道。 　　 “嗯？什么是生水？”曹操纳闷地追问。 　　 曹操读过兵法，知道“东注之水，生水也；北注之水，死水”的道理。可荀攸的语境，很显然不是如此。 　　 “刘备军将没有处理过的河水、江水称为生水，他们喝的都是熟水，也就是烧开过的清水。为了贯彻这一军令，刘备军早准备数口大锅，专门烧开水。” 　　 “他们每天消耗的干柴，超乎想象。饶是如此麻烦，刘备军都没有放弃烧开水，坚持不喝生水。他们还有专门的防疫法，连茅厕的位置，都规定得一清二楚，必须在营外。” 　　 “白天士卒上茅厕，必须上交腰牌，三五成群出发。回来要通报腰牌的姓名、籍贯等信息，对上当天的口号。到了夜里，士卒会统一在营内一角上厕所，第二天铲至茅厕……” 　　 荀攸将各种离谱的规定，一五一十地道来。曹操听得津津有味，并不觉得繁琐和无聊。 　　 “相较于刘备军的严谨，我军似乎有点懈怠了。可孤还是没弄明白，喝熟水是什么道理？”曹操反省道。 　　 “据说，是因为生水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眼睛看不到的虫卵，必须烧开水杀死以后再饮用。如果没有这个步骤，虫卵会在人的肚子里孵化，虫子长大以后人就会生病。”荀攸解释道。 　　 曹操越想越觉得恐怖，他们扎营大江边，随时都从江里取水喝。如此说来，将士们肚子里岂不都是虫卵？ 　　 一想到有无数的虫子，在自己肚子里蠕动，曹操怎么都接受不了，干燥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曾收到汇报，将士们大量地拉肚子，甚至能拉出粘液、血渍。起初所有人都认为是水土不服导致，如今再回想还真有可能是肚子里爬满无数的虫子。 　　 “公达，必须封锁消息，绝不能泄露真实的情况出去。”曹操识见非凡，此刻都感受到认知外的恐惧，更别提普通的士卒了。 　　 “臣下明白。”荀攸郑重地回答。 　　 “好好调查刘备军，他们怎么防疫，我军便怎么做。”曹操精明道。 　　 “遵命。” 　　 荀攸深施一礼后，继续汇报道：“据臣调查所知，刘备军的防疫工作，一直以来都是赖雄负责。” 　　 曹操脑海中轰地一下震颤，脑浆差一点匀不过来。他心底有了一个极其恐怖的猜想，简直不敢相信有人能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刘备任命赖雄作为增援江东的统帅，曹军又突然爆发大疫，是不是有点巧合了？ 　　 赖雄麾下只有两万人马，曹军可是四十万之众。如果曹军的大疫一发不可收拾，刘备军将成为最后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