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南海的破绽
苍梧东境,端溪县。 南海军立起营栅,稳稳地蜷缩起来。他们集结两万兵众,在攻打端溪三天后,攻守易形了。 张飞每日按时在营外搦战,压得联军喘不过气来。他们低着头,不敢和张飞直视。张飞一举一动,威风堂堂。丈八蛇矛朝前一指,联军亡魂皆冒,有种大难临头的错觉。 关、张的威名,在一次次嗜血的厮杀中深入人心,兄弟二人成为联军梦魇一般的存在。士武及时改攻为守,没有遭受太大挫折,勉强维持着联军的士气。 猛陵是一座小城,能坚守一个月已是极限中的极限,下个月呢? 士武的头脑非常清醒,他没有急于求成,一味地挑衅关张的虎威。只要西线出节奏,刘备军一定会出现慌乱。届时,联军再乘胜而战,事半功倍。他现在最关注的,是如何稳住高凉贼。 高凉贼是叛军的说法,现在是盟友,应该称为高凉民。此次参战的部落大大小小三十余,以高凉夷帅黄苍为“王”,数量超过万众。黄姓,是高凉贼中的大姓,非常骁勇善战。 士武没有忙碌于战事,或者和刘备军一较长短。他天天设宴,款待高凉夷帅黄苍,军帐中常常歌舞升平。 联军战胜了刘备,不过是将一些野心勃勃的荆南士人,驱逐出交州罢了。对于士家而言,实在没什么利益可言,他们更多地是守护自己的权势。 如今上天给了士武一个拉拢高凉贼的机会,他肯定不会错过。士家是地方豪族,势力在交州延伸,每一个郡县都有他们的影响力。 但这个影响力到了蛮荒之地,就没有任何效果了。不管是高凉贼,还是揭阳贼、乌浒部族都是桀骜不驯,常常劫掠商队、地方百姓。要想使得一方安定,必须有信望于土著。 士武有极深的政治见解,拉拢高凉夷帅黄苍简直是不遗余力。刘备军兵少,又不敢强攻营地,联军坚守起来游刃有余。该急的是刘备,而不是士武。如果能招纳高凉民建立郡县,南海、合浦都有机会成为交趾一样的大郡。 岭南发展不起来,很大的原因在于地方的人口,纳税的百姓少得可怜。一郡只有十几万人,甚至连十万都不足。只要把高凉贼招揽出来,士武获得的功绩远胜于战胜刘备。 “喝,尽情地喝!”士武语态慷慨尽显豪气,根本不管营地外的喧嚣和嘈杂。 诸部君长、夷帅、精夫欢声笑语,乐声不绝。黄苍抱着一个水灵灵的美人,摆出很低的姿态调情,等到女人得寸进尺,让他展示男子独有的才艺。黄苍又以蒲扇大的巴掌直呼到厚臀上,惹来女人吃痛的娇嗔。 黄苍故作怜惜,继续享受着女子娇媚的柔情,哄得她咯咯地笑。 “来。”黄苍厚实的臂膀一挽,将女子轻松抱起,大步去往后帐。 触动机关。 女子的笑声变成凄厉的惨叫。 士武习以为常,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放纵着自己的野性。 吴巨听着后帐难听的声音,气息起伏不平:“难道要让张翼德,继续嚣张跋扈下去吗后?” 士武抬头望了吴巨一眼,登时升起一股激越:“是我军帐中的酒肉,不够美味可口吗?” 吴巨浑身直颤,立即从愤怒中脱离出来,狠狠地灌了一盏酒,称赞道:“明府的酒肉,是岭南一绝。奈何张翼德骂得太难听,我替明府不甘心呐!” 士武冷哼一声,回绝道:“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这里听不到张翼德的谩骂,他喊破嗓子都没有用,你只管放心地吃酒吃肉,尽情地享乐。” “善。”吴巨识趣地低下头颅,拳头暗暗捏紧。 他的的苍梧郡守之职是刘表钦定的,意味着没有经过朝廷的认证,更没有朝廷的印绶。士家则是曹操的狗腿子,专门为曹操办事,和刘表是潜在的敌对关系。 不管士武想做什么,都不是吴巨能够管教的。苍梧郡兵几乎损失殆尽,吴巨在盟军中不占据任何话语权,他耗尽家资也不过招募到两千兵马。 士武当然明白吴巨在想什么,他一边扶持、敲打吴巨,一边拉拢、讨好黄苍,显然后者更重要。倘若黄苍要背弃联盟,士武和吴巨都控制不了局势,盟军在兵力上将彻底弱于刘备军。 不管怎么样,士武都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高凉民重义气,只要提供酒水好好招待,不愁他们不会卖命。 步骘眉头微蹙,一眼看穿了联军的薄弱,断定道: “士武刚愎自用把希望寄托在士燮身上,吴巨寄人篱下心生忧虑和顾忌,黄苍贪婪好色只管吃喝玩乐,他们聚在一起,绝不可能成事。” 作为江东孙氏的使臣,他们旨在逼迫刘备谋反,削弱荆州的力量。若是能让刘备反攻荆南,给刘表制造祸乱,那最好不过了。 江东计划的第一步施展成功,流言让襄阳断掉了南征军的支援。只要刘备兵败一场,蔡瑁很可能会率军南下,接管零陵郡、苍梧郡,趁势除去赖恭、刘备两位政敌。 然而,最让步骘感到无可奈何地是,刘备死活不愿意北伐荆州。他割据苍梧以后,最先考虑的竟然是屯田巩固地方,后图南海、合浦、郁林诸郡。不得不说,这是一条相当艰险的道路。 交州是穷乡僻野之地,开发程度远远比不上荆南。没有荆南,单凭岭南,刘备不可能匡扶汉室。岭南的户籍数量,决定其没有北伐的实力。刘备向来有远见,却在这一次选择中把道路走窄了。 士燮集结七八万兵马讨伐苍梧,给了步骘新的希望。然而现实给他狠狠地上了一课,联军一盘散沙,人数众多却只能坚守阵地。士燮以五万精锐人马耗时一个月,连一座猛陵县都拿不下。 步骘严重高估了士燮军的战斗力,不管是士燮还是士武,都和中原的统兵大将不同,士家兄弟钻研的方向,是政治立场、政治收益,他们和久经战阵的刘备军比差得太远了。江东要是继续把筹码压在士家兄弟身上,恐怕会血本无归。 他和好友卫旌相视一眼,又低声地探讨了一盏茶的时间,最终联袂来到士武面前敬酒。 “启禀明府,步某决定返回江东,特来辞行。”步骘语气温和,却带着诀别之意,像是考虑了很久很久。 士武提防着吴巨,更没忘记步骘和卫旌。现在步骘说要走,反倒让他觉得心里堵着一块大石头,一点都不痛快。 “二位这么急着要走,是本府招待不周吗?”士武凛锐的目光,刮向步骘和卫旌。 “非也,步某只是略微有些担心,走得慢了性命不保。”步骘谦逊的外边下,藏着一颗不羁的心。 士武听罢,不仅没有动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阁下好胆魄,竟敢这么戏弄本府,就不怕走不出南海吗?” 步骘轻轻摇了摇头,尤其肯定道:“明府不会连这点胸襟和气概都没有。” 士武站起来,步履踏前一步:“那你的意思是,我军会败?” 步骘低眉垂睫,拱手施礼道:“明府怕是会一败涂地,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士武将酒爵往地上重掷,切齿道:“你在乱我军心!” 步骘没有退缩,仍旧给人一种儒士的春风拂面之感: “南海军营地外锣鼓喧天,值守的士卒每天都愁苦着一张脸。明府只管着和贵客、盟友寻欢作乐,没有一点破敌之策,难道不是等着露出破绽,好给刘备军一举剿灭的机会吗?” 士武大步踱着,汹汹的气势溢满军帐。他脚步忽然停顿,神态傲气地反驳:“一派胡言!” 他心里清楚地知道,步骘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所以才会如此狂躁,但作为统帅打死都不能示弱。南海军兵势更盛,却连营寨都出不去,统帅又只顾着喝酒吃肉,底下的士卒怎么想? 南海军避战,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士武不想损失太多兵马。一旦他的亲兵损失过重,便再也压制不住吴巨和黄苍,继续维持现在的局势是最有利的。 在士武看来,步骘明显是想把水搅混,怂恿他们去消耗刘备军。江东一直想派遣援军至南海,只是士武坚决地反对,才没有让步骘得逞。 现在步骘以退为进,直接令士武骑虎难下,这是要逼迫他进行表态了。江东孙氏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助士家,他们肯定是在图谋南海郡。什么阻击刘备,阻止荆州的扩张,都是借口罢了。会稽郡的兵马调动,就是最好的佐证。 士武没有驱逐步骘和卫旌,是担心以后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他默默地注视着步骘,眼神泛过阴狠和决然。 没等士武开口,军帐外响起如雷的马蹄声。 “番禺急报!番禺急报!”信使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他捧着帛书递给士武,还没等士武问话便晕厥过去。 “愣着干什么,赶快救人!”士武大声呼喊着,一把夺过帛书。 他从见到信使的那一刻起,心脏倏地砰砰大跳,有了一种危在旦夕的紧迫感。现在摊开帛书,夺命的窒息感直涌上脑壳。 番禺丢了!番禺丢了! 士武曾想象过,自己有一百种战败的方式,唯独没有考虑到眼下的境况。他将全部的兵力,都汇聚到端溪县以及高要县。 端溪是前线阵地,高要是重要的粮食补给基地。有两个前沿要塞阻挡,刘备军不可能飞跃过去,沿途的水道都有设防,高要县甚至还有烽火台。士武理所当然地放松了番禺的戒备,仅仅留下五百兵马镇守。 高凉民带来上万兵力,士武要想获得话语权,只能拼命地抽调各地的兵力,包括番禺守军,不曾想竟留下此等隐患。 “浈阳贼王金——”士武紧咬牙关,宣泄自己的愤怒。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敌人来自北境,还以三千人马夺取了番禺。 士武一字一字地盯着帛书看,一个字都没有错过,每一个笔画都触目惊心,让他额头青筋暴起。 步骘从未见过这么暴躁的士武,仿佛要将所有人生吞活剥一样,军帐中充盈着狂暴的煞气。 “诸位继续喝酒吃肉,我有重要的事和步先生商议。”士武忍着怒火,邀请步骘移帐。 步骘紧跟上去,等到四下无人,开门见山道:“明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士武停下脚步,扯开嗓子喝问道: “刘备军勾结浈阳贼王金,奇袭了番禺。江东作为我军的盟友,是不是应该派兵助我夺回番禺?” 步骘心神震颤,如有惊雷贯耳。他知道情况很糟糕,没想到糟糕到如此地步。到底是什么样的蠢队友,才能把番禺丢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番禺怎么丢的?”卫旌不合时宜地追问了一句,惊讶的视线没有遮拦。 “刘备派遣使者勾结浈阳贼王金,昼伏夜行从北江进攻番禺。”士武如实相告。 “番禺的守备,这么松懈吗?”卫旌依旧不敢相信。 “他们早有预谋,以番禺城内的桂阳商贾作为内应。”士武沉声道。 “番禺城内,怎么会有桂阳的商贾?”卫旌纳闷地望向士武。 “够了!” 士武不耐烦地咆哮一声,拔高声调道:“你们只管给一句准话,到底能不能派兵助我夺回番禺?” 南海郡与桂阳郡、庐陵郡、会稽郡相邻,道路险峻非常,官府基本上管不到交界的地区。士武通过向桂阳郡、庐陵郡、会稽郡走私,积攒了丰厚的财富。 庐陵贼李桓、罗厉,会稽山贼大帅潘临、会稽东冶贼吕合、秦狼、随春,南海贼罗厉等,都是士武重要的贸易目标,当然也包括桂阳地方的豪强势力。 江东在会稽东冶集结上万水师的消息,早就通过东冶贼帅泄露到了南海,起初士武还不确定贺齐的具体目的,毕竟也有可能是为了平定会稽诸贼。 江东和会稽山越的战争时常爆发,在贺齐设县后冲突愈演愈烈。在步骘和卫旌表明江东可以派遣援军参战抗衡刘备后,士武确信贺齐并非是单单防御山越,还兼顾着窥视南海。 番禺一丢,士武没有其他选择了,只能引狼入室借助东吴的力量和刘备军一战。他灼灼的目光望向步骘,根本不允许后者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