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天地静肃。军营里燃起火光，干柴噼里啪啦作响。 　　 士燮瞟了一眼军帐外的夜色，莫名地感受到心悸。自举兵讨伐苍梧以来，他的呼吸逐渐紧促，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锁住喉咙一样。 　　 岁月流逝，朽之将至。 　　 士燮稳稳地握着交趾的军政，没有任何要松手的意思。他将所有精力，都扑在一叠叠厚重的案牍上，夜以继日地忧劳，终获得贤圣之名。他的英雄气概，不输给中原的诸侯，甚至侥幸胜过一筹。 　　 然而，现在面对着一个在中原屡战屡败的破落诸侯，交趾军竟力有不逮。士燮越是深入思考，脸色越是冷峻。 　　 他的脑海中浮现着这样一出场景，刘备军在无边的战阵中，杀穿血路屠戮万人，耗费二十年的岁月，从涿郡杀至岭南。 　　 这等跌宕起伏的境遇，这等气吞山河的气概，当真骇人。 　　 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左将军兵曹掾、苍梧郡两大都尉镇守猛陵，便让士燮头疼不已。要是刘备亲临，不知战局会演变成什么样。 　　 士燮清楚地知道自己弟弟士武的能耐，虽官居南海郡守，有一点勇力，但绝不可能是刘备的对手。 　　 细思极恐，局势似乎正向糟糕的方向发展。 　　 士燮的眼神微微收束，从水路奇袭广信，不失为良策。只要二儿子士祗争气一点，交趾军便能摆脱如今的困境。 　　 忽然脚步声响起，长子士廞无所顾忌地闯进军帐，一手按着腰间的剑柄，朗声汇报道： 　　 “爹，不好了。有消息传来，二弟的舟师遭遇埋伏，已全军覆没了。” 　　 士燮猛地抬起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长子，低吼道： 　　 “水道上哪来的伏兵！” 　　 士廞没有具体的情报，根本回答不上来，只能闷声道： 　　 “我听说苍梧的舟师统帅是甘宁，此人曾在江夏水师中任职，非常擅长水战。” 　　 江夏水师和江东水师，是大汉水上的巅峰战力。纵使他们的舟师五倍兵力于甘宁，也要小心谨慎应对。士祗出营时的确太骄狂了一些，没把中原的英雄豪杰放在眼里。 　　 “派出全部的探骑，老夫要得知具体的战况。”士燮一下子苍老的数岁，但又不得不维持住长者的颜面。 　　 “遵命。”士廞阴沉着脸，看不出悲喜。 　　 到了后半夜，越来越多的溃兵逃回营地，他们零零碎碎的消息，还原了当时大战的场景。 　　 士廞得知弟弟被俘虏的消息后，根本不敢汇报给父亲，他还严格地叮嘱两个弟弟，不得泄露任何消息。 　　 营地加强了戒备，到处都是巡逻的甲士。 　　 士燮连续问了两次二儿子的情况，都没有得到回应，最终熬不住趴在长案上睡着了。士廞不敢惊动父亲，只是添了一件大氅遮住秋冬时节的寒气。 　　 不知过去了多久，江岸边隐约传来嗡隆的鼓声，士燮蓦地惊醒，睁眼已是天明。 　　 “怎么回事？”士燮明显感觉得到营地的骚动。 　　 “爹，二弟没有事，他只是被甘宁俘虏了。现在甘宁在江中擂鼓耀武扬威，我去会会他。”士廞决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老夫亲自去。”士燮从睡眼稀松中拔然清醒，目光如炬，恢复雄主之姿。 　　 “爹，甘宁肯定会提出过分的要求。您要是亲自去了，恐怕他会更过分。我去和他交涉，给家里留一点商讨的余地。”士廞拦住士燮，生怕他受到刺激。 　　 “你负责交涉，老夫去给你压阵。”士燮不容置疑道。 　　 “好，不管发生什么，爹您都要忍住，一定要相信我。”士廞千叮万嘱道。 　　 “哼！老夫活了一辈子，什么场面没有见过，用你来教训老夫？”士燮疾步出行，老当益壮。 　　 士廞赶紧跟上，又叮嘱三弟、四弟照顾好老父亲，士徽和士干都神色凝重地点头。 　　 江岸边天青如洗，初日东升。交趾军列着阵，如临大敌。 　　 甘宁将士祗的衣物扒去，大十字挂在桅杆上，白白净净的没有受到一丁点虐待。 　　 士廞刚一出现，岸边的士卒立即骚动起来，举盾举长矛的士卒更加紧张地盯着前方，弓箭手紧绷着神经。 　　 “大哥，救我！大哥，救我！”士祗口干舌燥地大喊。 　　 士廞拂手弹压喧嚣躁动的人群，亲兵举着大盾保护他走到最前方，朗声道： 　　 “甘宁，你不要伤害我二弟。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士祗悬着的心，稳稳地落下。他在交趾作威作福惯了，从未遭受过这么屈辱的对待，现在他只有一个纯粹地念头，逃离甘宁的掌控，回到父亲旗下去。 　　 “我的要求很简单，你们即刻退兵，我马上放了他。”甘宁两眼目光内敛，周身生出一股无形的威气。 　　 “退兵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退兵！”士廞坚决道。 　　 “你再说一遍！” 　　 “甘兴霸，你换一个条件，我可以给你三千金的财物。” 　　 “我让你再说一遍，什么不可能？”甘宁怒嚷道。 　　 “我军奉朝廷之令，讨伐苍梧刘备……” 　　 士廞大义凛然的话还没有说完，甘宁便麻利地砍断绳索，将士祗的头颅压在船舷上。 　　 “大哥，答应他，快答应他，他真的会杀了我。”士祗痛哭流涕，魂灵都飞到天外了。 　　 士燮的心神骤然一紧，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停战的方案。 　　 士廞紧咬牙关，妥协道：“我军后撤三十里，这总行了吧？” 　　 甘宁一脚踏在低矮的船舷上，身子往前压，一举一动凛然生威： 　　 “抱歉，你的命只值三十里，没有想象中那么值钱。” 　　 士祗心神惶恐到了极点，泪珠一滴一滴地坠落江面： 　　 “爹，救我！爹，救我！” 　　 士燮年近古稀，一下子懵了。他这一生，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第一次懵得这么彻底。他哑在原地，根本喊不出声。 　　 甘宁举起锋利的大刀，一刀将士祗的头颅斩落水面。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弃尸江中扬长而去。 　　 时光仿佛静止了一样！ 　　 士燮痛苦地捂着胸口，双膝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好不彷徨。 　　 原来，这就是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