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演戏的入了戏,看戏的也入了戏。 正德帝在一旁看得义愤填膺,握紧了拳头。哪有这么不讲理的?本来交一百斤粮,税吏却要收一百三十斤。 谷大用喊道:“青天大老爷,大雪封门十几天,家里没米没柴。我是东借西赊才凑出这一百斤粮啊!能借的都借遍了,哪里再凑三十斤粮?” 扮演九品县主簿的王守仁走了出来:“缴纳粮赋天经地义!如果没粮,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家里可有子女乎?” 谷大用答:“家里有个女儿。” 王守仁笑道:“呦,你家还有个女儿啊?多少岁了?” 谷大用答:“十四岁了。” 王守仁道:“好!卖给我,我出二百斤粮。你不光有了粮交粮赋,还能多出一百七十斤粮过冬。” 谷大用连忙道:“女儿是我的命根子,我怎么能卖?” 王守仁怒道:“我给你指得阳关道你不走。好,好,好。来人啊,此人抗粮不交,对抗朝廷,已是谋反重犯,抓起来押回县衙。报给县尊判他个斩立决!” 谷大用大惊失色:“啊,我卖女儿,卖女儿。” 王守仁笑道:“这就对了嘛!我给你写文书,你按手印。” 正德帝被这场戏气得牙根痒。活生生一个十四岁的黄花大闺女,就这样被黑心九品官“买”走了? 谷大用下场,该马永成上场了。 常风高喊道:“下面收织户的税赋!” 马永成道:“大人,俺是织户马不成。俺家有两台织机,照例应该交三两银子。这是银子。” 翟銮走了出来:“呦,这次懂事了?不交布改交现银了?” 马永成道:“去年交布,您非说我家的都是劣等布。本来交三匹,您愣是收五匹。今年小的还是交银子吧。” 翟銮道:“好,拿银子!” 马永成将三两银子双手奉上。 翟銮喊道:“记帐!滋收织户马不成税银二两,尚欠一两。” 马永成急眼了:“大人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啊!这明明是三两!” 一旁的常风呵斥道:“什么三两!你交的都是碎银子。要熔铸成官锭上交给国库。熔铸难道没有火耗嘛?” 马永成大喊:“交三两算二两,没天理啦!” 常风大喝一声:“此人抗税,等同造反!左右,拿下!” 一旁观瞧的正德帝终于忍不住了:“你们也太黑心了!朕砍了你们!” 一听正德帝自称为“朕”,众人知道戏该停了,纷纷跪倒。 常风拱手:“皇上,刚才臣等所演,乃是税政的两桩大弊。一曰‘淋尖踢斛’,一曰‘折色火耗’。” “朝廷征收百姓十分税。从巡抚衙门到布政使衙门、知府衙门、县衙,层层加起来却要征百姓至少十二分税。黑心一点的,可征到十六分、十八分。” 常风又在搞寓教于乐。将税政大弊现场教学给了正德帝。 正德帝皱眉:“难道历代先皇都不知这两条大弊么?” 常风答:“知道。” 正德帝问:“那就没办法根除?” 常风答:“积弊已深,法不责众。” 说句题外话,正德朝官吏收税的手黑程度,跟一百三十多年后的崇祯朝一比堪称业界良心。 正德朝官吏,最多十分税额收个十八分的实税。 崇祯十年,民变四起。崇祯帝被逼无奈,只得开征二百万两的缴饷。 在圣旨中,崇祯帝明言:“流寇蔓延,生民涂炭以极。不集兵会剿,贼不能速除。” “暂苦吾民一年,除以心腹大患。筹思再四,万非得以。所虑有司奉行未善。公家仅输一分,穷民已剥十倍......” 最后一句翻译翻译就是:“朕知道朕征二百万两的剿饷,你们这群狗官得从百姓身上盘剥两千万两!” 言归正传。 正德帝听了常风的八个字,有些绝望:“难道就没有办法斗倒层层的黑心官吏?” 常风道:“洪武朝时,太祖爷也曾想过一劳永逸的解决此事。太祖爷的法子就一个字‘杀’!空印、郭桓两案,将天下官吏杀了几茬儿。” “可是,贪官就像是韭菜。割了一茬儿,又会长出来一茬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个难题,尚未有人想出破解之法。” 正德帝陷入了沉思。 虽然难题解决不了,但至少常风让正德帝开始正视税政大弊。这场寓教于乐的戏演得很成功。 片刻后,被这场戏深深震撼的正德帝,对摆摊卖草鞋已经兴致全无。 他道:“摆驾,回乾清宫吧。哦对了,给买卖街的五百贩夫走卒每人发五两银子。朕不能白耽搁他们一日的营生。” 常风跟刘瑾一左一右,陪着正德帝回乾清宫。 刘瑾趁机道:“皇上,其实老奴有个法子,能够根除文官贪贿的顽疾。” 正德帝眼前一亮:“哦?快说!” 刘瑾答:“既然文官十官九贪。那就别让他们辅佐您治理天下了!让内宦们取代文官理政便是!譬如,巡抚照规矩并不算地方官,而是朝廷委派治理地方的京员钦差。先把这些巡抚钦差们撤掉,换成太监、少监......” “内宦都是无根之人。无根则无欲无求,只忠诚于皇帝......” 常风听到这话,面色一变。 常风道:“刘公公此法不可行!南汉后主刘鋹跟刘公公想法相同。觉得无根之人无欲无求,若任用无根之人为官治理地方,可杜绝贪贿。” “于是乎刘鋹下了圣旨,非内宦不得为官。官员们争相自宫,两百万人口的南汉,竟凭空多出了两万无根之官。” “倒头来呢?这批没了根的官,该贪照样贪。甚至因失去了男人最重要的东西而变本加厉。” “不及十年,南汉便亡国了!所以刘鋹是‘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