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正德帝竟然一身十二团营百户打扮,回到了乾清宫门前。 刘健看到正德帝的打扮,脱口而出:“皇帝乃九五之尊,应正龙威,重仪表。您怎可身着京营服色?” 刘健当教师爷当习惯了,总爱下意识的数落正德帝。一天不数落正德帝五回,他浑身难受。 从古至今,十五岁都是个叛逆的年纪。正德帝不烦他才怪。 正德帝懒得接服饰的话茬儿,问:“二位先生和常卿跪在这里有何要事啊?” 刘健道:“臣与谢木斋要禀奏一件耸人听闻的索贿大案。” 常风不甘示弱:“臣要禀奏一件耸人听闻的私盐大案。” 正德帝吩咐:“殿内说话。” 进了大殿之中。刘健指控王妙心、常破奴在扬州索贿盐商、官员不成。栽赃污蔑他们私分盐引,贩卖私盐。 禀奏完,刘健呈上了那封伪造的两淮盐运使梁伯宏的申诉信。 常风则指控京城、江南大小六十多名文官的家眷,从梁伯宏手中私分盐引,致使两淮盐税损失七成。 之前正德帝在御苑之中看过了常破奴的密奏。 然而常破奴的密奏中,并未附上证据。 刘健除了那封假信,也没有王妙心、常破奴索贿的实际证据。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公婆却都没有拿出证据。 正德帝想了想,说:“这样吧,锦衣卫在扬州派驻有百户所。让扬州百户所的人押送梁伯宏进京。朕要亲审。” 两淮盐运使梁伯宏是私盐大案最关键的案犯和人证。他若开口,两淮盐务的事情便能水落石出。 刘健、谢迁、常风齐声道:“皇上圣明。” 刘健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只要梁伯宏进京途中“悲愤自尽”,私盐案也就不了了之。 常风自然预料到有人会暗杀梁伯宏。 不过他并不担心那些人会得逞。举锦衣卫之力,难道还保不了梁伯宏的命? 常风出得乾清宫,回到锦衣卫。 钱宁、石文义、张采、尤敬武等人正等在那里。 钱宁问:“皇上怎么说?” 常风冷笑一声:“呵,刘健、谢迁说破奴他们在扬州索贿不成,污蔑官员、盐商。” “皇上也只能命咱锦衣卫将梁伯宏押进京钦审。” 听了这话,钱宁狠狠的挥了下拳头:“这帮满嘴仁义道德的腐儒,耍起阴谋诡计来真是下作。竟反咬一口!” 常风道:“多年前王恕王老部堂致仕后,曾给我写过一封信。在信中他告诫我三句话。” “不要低估文官的无耻。” “不要低估百姓的愚昧。” “不要低估朝堂的残酷。” “朝堂政斗,一向是你死我活。没什么好说的。刘健、谢迁出了招。咱们接招就是了。” “敬武,盛夏时你护送李家小姐去山东跟破奴完婚。这一回,你再跑一趟扬州,亲自将梁伯宏押回来。” 尤敬武拱手:“是。” 常风补充:“你带巴沙手下的一百土家袍泽去。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杀手等着取梁伯宏的命呢。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尤敬武道:“义父放心,我一定多加小心。” 左佥事张采有些吃味儿。张采是常风的跟班出身,以前常风遇到要紧的差事就交给他办。 自从弘治十六年尤敬武入卫,又认了常风做义父,一切就变了。 常风几乎将所有要紧差事都交给尤敬武办。 张采比尤敬武早入卫十年。新皇登基后,二人竟然平起平坐了,都升了佥事。 张采心里很不平衡。 傍晚时分,常风下差,跟尤敬武回了府。 常风吩咐他:“你快收拾下行装。明日一早带着巴沙和土家袍泽出京。” 尤敬武拱手:“是。” 与刘健的这场争斗,常风绝不能败。 一旦败了,儿子破奴就会变成“索贿”的罪官,前程也就毁了。 一家人刚用完了晚饭,下人通禀:“常爷,大少爷手下一个叫徐春宝的小旗求见。” 徐春宝,千门骗子手。曾虎口拔牙,从国舅张鹤龄手中骗过一千两银子。 常风觉得这人是个人才,就将他召入了锦衣卫。此番常破奴出京巡盐,常风觉得徐春宝也许能帮上忙,就命他随行。 常风道:“让他到客厅等我。” 不多时,常风来到客厅:“你怎么回来了?” 徐春宝答:“小爷让我回京,禀报两淮盐务的情状。” 常风道:“紧急文书上说,你们刚到扬州六天,便查出梁伯宏将七成盐引私分出去。怎么做到的?” “梁伯宏是只老狐狸,怎么会轻易就让你们查出了老底?” 徐春宝微微一笑:“梁伯宏是中了我们的套子。我假扮成谢阁老的侄子,去他的两淮盐运使衙门招摇撞骗了一番,自称想插手私盐生意。” “没两天就跟梁伯宏混熟了。七套八套,就套出了盐引被私分的事。” 常风赞叹:“不愧是千门高手啊,竟真骗住了梁伯宏。” 徐春宝道:“得知此事后,王同知以巡盐钦差的名义抓了梁伯宏,给他上了大记性恢复术。那些牵扯到私盐案的官员名单,便是他亲口供述。” 常风问:“有没有账册之类?” 徐春宝答:“账册是有的。但没墨吃纸。全记在梁伯宏的脑子里。梁伯宏不愧是二甲第五进士出身。记性惊人。他在任三年,近千笔私分盐引的账目竟记得一清二楚。” 常风道:“看来梁伯宏只要平安进京,两淮盐税的黑盖子就能被揭开了。” 徐春宝道:“咳。哪里是黑盖子啊,简直是个无底深渊!两淮盐税的七成竟成了六十多名官员的私房钱。” 徐春宝将自己所知的状况,原原本本的讲给了常风听。 太祖开国后,定“钢盐制”。朝廷控制盐业。将几大盐场分为十纲,每年每纲盐引为二十万引,每引折盐三百斤。 商人想要贩盐,就要交银子跟官衙领盐引。有盐引才能合法贩盐,否则就是贩卖私盐,是要杀头的。 其中,两淮盐运使衙门占据五纲一百万引。是诸盐场中盐引最多的。 然而,其中七十万引,却被梁伯宏私分给了大大小小的官员家眷。 盐税少了七成,梁伯宏自然要编造理由。他的理由是:两淮盐场歉收,没有那么多官盐可给盐商贩卖。盐引每年只能授出三十万引。 这么大的事,朝廷自然要派员核查。 可是,从上到下的官员都从盐务上得了好处。从京中高官到封疆大吏都替梁伯宏打掩护,异口同声说梁伯宏所奏属实,盐场确实年年歉收。 如果所有人都说假话,假的也成真的了。 应该这么说,梁伯宏是文官集团派去两淮的白手套。 别看梁伯宏每年分出去七十万引盐引。他自己每年却只能得利区区五千两而已。 这是他跟文官集团达成的默契。盐务上的银子,我分给诸位大人吃肉,我自己只喝口汤。 等到我任满,诸位大人要想法子让我升个高位。 用后世的话说,两淮盐务是大明系统性、塌方式的腐败。 徐春宝讲述完,常风叹了声:“唉。我现在最怕听到‘从上到下’这个词。从上到下的官员都从盐务上吸朝廷的血,丝毫不知收敛。” “他们甚至认为这是他们应得的!这一回,就让我和那些人见个高低,决个生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