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屿见这刺客嘴硬,不断地对他拳打脚踢。 范陵是他父亲的心腹爱将的属官。 就算犯下一点错误,没他父亲点头,谁敢乱动? “李屿,你是宰相的儿子,不是宰相。在众目睽睽下,动用私刑。你置大唐律法于何地?亦或者右相给你的权力,让你无法无天!” 李瑄向贺知章和李白,道声抱歉,在他们诧异的眼神中,来到刺杀现场,矛头直对李屿。 这明显是一趟浑水,刺杀重臣,必是死罪。他们不明白李瑄为何跳进去? 交谈之间,他们觉得李瑄不像是意气用事的人。 “如这种丧尽天良的刺客,人人得尔诛之。李瑄,你少在这摇唇鼓舌。” 李屿心中愤恨不已,这碍眼的家伙怎么阴魂不散,又跳出来? 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他真想像踹这名刺客一样,狠狠地踹李瑄一顿。 “尽管如此,这不该是你操心的。当由京兆尹和万年令,督办此案。《斗讼律》将杀人分为六杀,刺客为谋杀。大唐自有谋杀的刑法。” 李瑄徐徐地说道,警示他们莫要动私刑。 谋杀未成功徒三年,谋杀已伤者绞,已杀者斩。 但谋杀平民,和谋杀四品官吏,是两种概念。 具体李瑄没有详细研究过。 “我为京兆少尹,难道还无法处理此事吗?依《唐律》,谋杀本属刺史、县令者,为十恶中的‘不义’。十恶乃不赦之罪。” 差点被捅死,范陵正上火呢,不顾李瑄身份,向李瑄驳斥道。 “你应该避嫌!谁又言十恶为不赦之罪?本朝十恶被赦免的还少吗?况且,此人是否为十恶,尚未有定论。” 李瑄回怼范陵。 “不久后京兆府就会派人过来。” 面对李瑄的强势,范陵异常憋屈,但他拿李瑄毫无办法,只能忍气吞声。 李屿趁机向范陵耳语,京兆府都是他们的人,让范陵莫要担心。 他倒要看看李瑄能耍出什么花样? 这时,李瑄看到裴晃、裴胄叔侄凑热闹过来,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裴晃,你骑我快马回左相府,请我父亲带着僚属前来曲江池。他要不来,就说十万火急。” 李瑄看着刺客充满仇恨的眼神,当机立断地向裴晃嘱托。 裴晃一向听从李瑄的话,他立刻扭头离开。 京兆少尹,竟然为自己的亡子,活祭五人。 如果这是真的。 于公于私,李瑄都要锤他。 古代一直被后人唾弃的殉葬制度,让李瑄深恶痛绝。 在秦之前,殉葬在贵族中非常普遍。动辄以一己私欲,殉葬百人以上。 到汉代,虽然殉葬减少,皇帝、王公贵族依然出现大量活人殉葬的例子。 如今的唐代,殉葬已经变为陪葬。即功臣妃嫔,在去世后,得以陪葬帝陵周围,以显荣耀。 还有用彩色的陶俑,陶瓷代替活人殉葬。也就是后世著名的“唐三彩”。 虽然唐朝鲜有殉葬的事情发生,但许多地方上的权贵、豪绅,仍然有奴婢殉葬的现象。 只是殉葬数量在十人以下,甚至一两人,又是买卖的奴婢,官府很难查。即便知道,也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坐实范陵为亡子殉葬五人,哪怕是奴婢,也有问罪他的理由。同时,牵连他的上司,京兆尹萧炅。 历史上李适之罢相,就是因为他的下属兵部,被冠以“莫须有”的贪污罪名,罗钳吉网下,兵部官吏被屈打成招。 这种机会来到,李瑄怎么能放过呢?即便他很想与李白、贺知章饮酒,但他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众人听到李瑄要请李适之,神态各异。 范陵和卢铉,立刻知道李瑄要干什么。 殉葬! 别说殉葬只是皇帝的待遇,范陵的亡子,连官吏都不是。 他凭什么? 藐视皇权吗? 特别是范陵,冷汗直流。 原以为李瑄是来捣乱,笑话他们。 现在看来,李瑄手持无形之剑,带着杀机而来。 “不要管李瑄,带刺客离开,交给京兆府司法处理。” 李屿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向家奴命令道。 “谁敢动!我为检举者,检举京兆少尹范陵,以活人殉葬,草菅人命。左相会亲自处理此藐视圣人的大案,左相未来临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 李瑄侧身几步,将他们拦住。 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可能会提前动手,重“修”埋葬活人的坟墓,毁灭证据。 “李瑄,你……” 李屿气得牙痒痒,指着李瑄。同时,他在考虑后果。 周围这么多目光看着,稍有不慎,会出现巨大风波。 “五郎!” 范陵心中很急,看着李屿,请求想办法。 “你先离开,我阻拦李瑄。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李屿沉声向范陵吩咐道。 “好……” 范陵点头,他绕过李瑄,准备离开。 “范少尹,我说过,在左相到来之前,谁都别想离开。” 李瑄挡住范陵,目光如电。 “李瑄,认清你的身份。你既无品秩,又无勋爵,凭什么敢阻拦身穿绯衣的京兆少尹?我定上书圣人,治你越俎代庖之罪。” 卢铉为巴结李林甫,一向跪舔李屿,他又跳出来向李瑄指责道。 “那你区区七品官吏,凭什么敢拦住身穿紫衣的太子宾客。以下犯上,又该当何罪?”李瑄反唇相讥,并缓缓说道:“后汉的时候,侍御史寒朗,冒死向汉明帝揭发佞臣,因此使上千名无辜的人被赦免,使大逆不道的官吏被抓获。我是宗室,只是在做与寒朗一样的事情罢了。” 他以李屿、卢铉阻拦正三品的贺知章为例,嘲讽之意,淋漓尽致。更是用同为“侍御史”的寒朗,拿卢铉做比较,为诛心之论。 此时,李瑄看到范陵的种种动作,已经放心下来。如果没有埋葬活人,他不会这番举动。 两人面对面,李瑄甚至能看到表情中的慌乱。 “挡住李瑄!” 见李瑄言辞犀利,油盐不进,李屿只能用下策。 “七郎我来助你。” 李瑄的铁杆裴胄,从衣袍内掏出一根随身携带的棍子,带着两个僮仆,不畏惧李屿人多势众。 “乳臭未干,滚回去喝奶吧!” 李屿鄙视地看一眼白白净净的裴胄,示意奴仆将其制住。 “谁敢欺负我七弟?” 就在右相府家奴涌来,李瑄准备施展拳脚的时候,一声高喝传来。 只见一名圆领长袍的青年,带着二十多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向这边而来。 “嘭!” 一名青衣恶奴想要阻拦,却被这青年一脚踹翻。 其他恶奴见此,不敢上前,只能缩在李屿身边。 这名青年是李瑄的五兄李琅,在左羽林军中任队头。 由于喜好玩乐,李琅的狐朋狗友众多。 与同僚相处的时候,又十分豪爽,所以羽林卫的部下,以他马首是瞻。 李琅请部下在曲江喝酒,正好与裴晃相遇,听七弟有麻烦,特来相助。 “李琅,羽林军是圣人亲卫,可不是干这样的事情?” 李屿认识李琅,他看了一眼李琅后面身穿便服的羽林军,厉声说道。 “我可什么都没干,我只看见你们准备殴打我七弟。” 李琅不管原因,他一摆手,部下立刻将此地团团围住。 现在别说范陵,连右相府的家奴,都别想离开。 “五兄,拦住即可,不要动手。父亲一会便到。” 李瑄来到李琅身边说道。 他五兄来的正是时候,否则这些家奴去通风报信,他不一定拦住。 “何事竟惊动父亲大人?” 李琅惊道。 他知道前两天李瑄刚打李屹一顿,以为今天又和李屿起冲突。 心想李瑄比他还能惹事。 “关系到父亲的大事。总之,别让李屿这些人离开。”李瑄一时说不清,只能郑重地表达。 李琅和曾经的“李瑄”一样,都不喜欢学习。曾经的“李瑄”好歹精通骑射,李琅则文不成武不就。 听李瑄的话后,李琅不再多问,吩咐部下,谁敢动,就往死里打。 李屿心中大恨,却无可奈何。 范陵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被刺杀的惊恐,都抛之脑后。 贺知章凝重地望着李瑄,一个未成年的少年,竟然会动用政治手段,为自己的父亲,抓住机会。 而李白自始至终不明白,李瑄要与李屿硬磕的原因。随性的李白,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是一个权谋者与大诗人的本质区别。 前者,欲利当下。 后者,名垂千古。 最先到来的,是当值曲江的南衙禁军。 李瑄以左相将来临,请他们等候一番。 南衙禁军的郎将不想多事,驱散人群,在一旁等候。 即便是南衙禁军,李林甫也没法影响。睿智的李林甫,会干预边军,却不染指禁军。 李隆基靠禁军完成唐隆政变,将韦后、安乐公主等韦氏势力诛杀,扶持他父亲李旦登上皇位。又靠禁军发动先天政变,打败太平公主,剿灭其党羽,一步步掌控大唐。 谁敢打禁军的注意,李隆基会毫不留情地挥下屠刀。 “你叫什么名字?” 李瑄势大后,问那名还在一众家奴身下挣扎的刺客。 “薛错。” 刺客身体虽起不来,声音却铿锵有力。 他不是蠢人,已经听出这位素不相识的公子,要惩治范陵。 他不怕死,也知必死,只希望能瞑目。 “你善射?是军士?” 李瑄陡然发现薛错左手大拇指上的“韘”。 韘是弓箭手常戴的一种扳指,佩戴时可避免伤手,提高射箭的速度。 此韘只是兽骨磨制,上有兽面纹,头双角似牛角。 而且薛错的手指上的老茧明显,经常开弓才会这样。 结合他“错”的名字,李瑄断定他不是贵族出身,非贵族,又经常射箭,不是猎人,就是士兵。 “安西龟兹军士兵押官。” 薛错直言道。 “押官最少统帅五十名士兵吧!请细说刺杀京兆少尹的理由。我父亲是左相,为人刚正,必为你申冤。” 李瑄不是不了解军制,而是天宝年间,天下确立十大节度使后,每个节度使下的军使、守捉使,统帅士兵数量差距甚大。 少者五十人设一押官,多者五百人设一押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