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二年,三月,长安,平康坊,左相府。 繁花似锦,绿草如茵,院内一片桃林竞相吐蕊,争妍斗艳,几只鸟儿在树枝上宛转悠扬地啼鸣,满园春色犹如一幅生机勃勃的画卷。 李瑄一边观赏窗外景色,一边用毛笔练习楷书。 经过两个月的苦炼,他的毛笔字终于像模像样。 回想起来,李瑄感慨万千。 两个月前,原本的李瑄聚众斗殴时,被人敲闷棍昏倒,一个来自一千三百年后的灵魂,梦回千年。 前世是军人,因边境冲突战死,也算死得其所。这段时间已经想开,前世如云烟。 重新来过,他就是李瑄,接受李瑄的记忆,有一种血脉相连的认同感。 这一世,他是李唐皇室宗亲。 他的曾祖父是李世民的长子李承乾。 祖父为李承乾长子李象。 父亲为当今左相李适之。 李适之虽然也是诗人,但在群星闪耀的华夏历史上并不出名,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源自于杜甫的《饮中八仙歌》。 虽然拥有显赫的身份,但对熟知盛唐历史的李瑄来说,背脊发凉。 前世李瑄大学修历史系,学习隋唐史,还喜好古代诗文。 即便从军,也未停止这方面的学习。 现在是天宝二年,李瑄记得也就这两三年,李适之会陷入“口蜜腹剑”,被李林甫一点点剥夺权力,贬到地方,然后被逼服毒自尽。 兄长李霅也会在护送父亲棺椁回京的路上,被李林甫派人乱棍打死。 身为李适之的第七子,他的结局又是什么呢? 历史上李瑄并未留下痕迹,莫非也被李林甫陷害? 李瑄生于开元十六年。才十六岁,就已经身高六尺,他容貌英武,胸膛开阔,臂展极宽。 受李适之影响,李瑄从小学习骑射和兵法武略。 重生后,这些武艺都被他继承。 但原本的李瑄不好文学,字写得极差,李瑄要重新磨砺。 两个月以来,李瑄也到城外练习过骑射。 他惊诧的发现,这一世的力气,远超他前世巅峰时刻,如同天生神力一样。 这让李瑄有“重操旧业”的念想。 虽李适之为宰相,但李适之对待李林甫,只是想相互尊重,并不想真正的对抗。 工于权谋的李林甫,不能容忍李适之不听话,他要的是和牛仙客一样的“应声虫”。 想要保住李适之,李瑄必须立下军功,博取李隆基欢心。 天宝年间的李隆基,是人生最满足自信的时刻,他自认为文治堪比他曾祖父李世民,但在武略上,却还不及。 谁为他开疆扩土,建立赫赫武功,李隆基就会无节制的宠信,大肆封赏,甚至“军功入相”。 自开元以来,因建立边功,位登宰辅者甚众。如张嘉贞、王晙、张说、杜暹、萧嵩、牛仙客,以及李瑄的父亲李适之。其中牛仙客这种,文化程度十分有限。 可见李隆基对“武功”的热衷。 当然,军功入相也不是李隆基时代的特例,唐初的李靖、李绩、刘仁轨等,也因军功,位至卿相。 李隆基宠信安禄山,除了他巧言令色、阿谀奉承外,还总能立下功劳。 李瑄这一世的目标是独掌军政大权的“天策上将”,让盛唐继续屹立,让百姓不再遭受苦难。 在此之前,需要先“拜相”。 从政很难走通,首席宰相李林甫从不说李隆基不喜欢听的话,又把政务处理的井井有条,让李隆基有时间玩乐,深受李隆基信任。 更何况李林甫后,还有杨玉环的堂兄杨国忠。 最重要的是李瑄时间不多,他要在两年内打响自己的名气,立功边塞。 如今已是三月上旬,等广运潭盛会后,李瑄就会西北从军。 “七郎,不好了……” 李瑄又在纸上写下“出将入相”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后,府中的奴仆罗兴慌慌张张跑入后花园。 左相府为皇帝赏赐宰相的九进院落。李瑄住在第七进,后花园就在第七进,算是左相府最别致的院落。 “何事慌慌张张?” 听到罗兴呼唤,李瑄放下笔,走出房间。 “七郎,霜儿……被李屹抓走了。我本想救下霜儿,但他们人多势众,还打我一顿。” 见到李瑄后,鼻青脸肿的罗兴上气不接下气,他俯着身子向李瑄禀告。 “李屹难道不知道霜儿是左相府的奴婢吗?”李瑄眉头一皱。 即将离开长安,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多事。 “李屹知道,他扔下一块黄金,他还说……” 罗兴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黄金,却支支吾吾,不敢说下去。 “说什么?” 李瑄瞪了罗兴一眼。 奴婢是大唐贱民体系中最低等,类比牲畜,可以自由买卖。 大唐的权贵,别说是互相交易婢女侍妾,就算强抢良家妇女,也时有发生。 如李隆基的兄长宁王李宪,强掳良家卖饼妻子为妾,大诗人王维一首《息夫人》讽刺后,宁王才无奈放回良家。 但霜儿毕竟是左相府的婢女,这让左相府颜面扫地。 “他说我们左相府寒酸,给我们百倍的价格购买我们左相府的奴婢……” 罗兴只能硬着头皮回道。 “欺人太甚!” 李瑄握紧拳头,目露坚毅。 李屹,是李林甫第八子。 李林甫妻妾成群,有二十五个儿子,二十五个女儿。 在这方面,整个大唐也只有李隆基能压他一头。 而李屹是李林甫众多成年儿子中,最纨绔的一个。 李林甫拜相九年,早已把持朝政。 相比之下,李适之去年八月才拜相,各方各面都远远不及。 是以,王公子弟们纷纷去讨好李林甫的子嗣,使李林甫诸多儿女,嚣张跋扈。 特别是李瑄还与李屹有矛盾的情况下。 两个月前,李瑄就是与李屹打架,被以多欺少,挨了闷棍。 很明显,李屹这是在羞辱李瑄。 “李屹现在在哪里?”李瑄沉声问罗兴。 如此挑衅,李瑄不能不应。 若不将霜儿带回来,左相府便会被长安士族权贵所轻。 即便霜儿只是奴籍,李屹强买强卖,也违反唐律,他不怕闹大。 在李瑄的记忆中,霜儿自三年前来左相府,就是照顾他起居的婢女。 重生的两个月来,对他无微不至,也任劳任怨。 让李屹那样的人成为霜儿的主人,可想而知霜儿的结局。 依律法,主人处死奴婢,受到的责罚不如偷一头牲畜重。达官贵人更是可以避开责罚,不了了之。 李瑄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七郎,李屹去了南曲灵翠楼,霜儿也应被他带到那里。”罗兴不确定地回答道。 李瑄松一口气,幸亏霜儿没被带入右相府。 因为右相府内奴仆数百,李瑄根本闯不进去。 相比于右相府的高门大第,左相府确实显得寒酸。 “七郎,可请相公和大郎回来,再做定夺!” 李瑄即将出门的时候,左相府的管家赵宗,将李瑄拦住劝说道。 李适之在中书门下堂处理政事,李霅为卫尉少卿,也有公务在身。 李瑄的二兄病逝,六兄早夭。 三兄李琦在岐阳县任县丞,一般不回来。 四兄李季卿明经及第后,复登博学宏词科,在太学任职。 五兄李琅在左羽林军中镀金混日子。 除此之外,李瑄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妹妹,姐姐都已出嫁,妹妹比李瑄小三岁。 家里的事情,一般都是由李适之和李霅做主。 “待他们回来,已经晚了……” 李瑄直接将赵宗拉开。 他了解李适之,一个婢女而已,多半会息事宁人。 李适之一直想捍卫自己左相的地位,而不是挑战李林甫的权威。 殊不知,李林甫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 赵宗已经快五十岁,哪抵得上李瑄的壮力。 他劝不住李瑄,只能调派府中剩下的七八名奴仆跟随。 “我去维护左相府的尊严,又非聚众斗殴,不必让人跟着我。” 盛唐尚武,王公子弟之间都有不成文的规矩,出现矛盾,私下解决。如果让奴仆出手,不仅仅是丟主人的脸面。出了事,奴仆必将被处死。 甚至李瑄没让罗兴跟随。 赵宗心急却无奈,只能派人传信李适之。 “七郎,七郎……我们来助你……” 李瑄刚出左相府,两名少年向李瑄小跑而来。 “裴晃,裴胄……” 李瑄认出这两名少年。 裴晃是范阳节度使裴宽的孙子,他身材魁梧,经常和李瑄切磋骑射。 裴胄长得白白净净,是裴宽的侄子。 裴晃十七岁,比裴胄大两岁,按照辈分,裴晃就得称裴胄为“叔”。 “你们来干什么?”李瑄问裴晃、裴胄叔侄。 “我小叔父看见李屹抢走你的婢女,知道你不会坐视不理。”裴晃十分讲义气地回复。 “不关你们的事情,你们回去吧……” 李瑄不想让他们掺和。 “七郎,上次是李屹玩阴的,这次我们也带着家伙,让他长长记性。” 裴晃说着,撩开衣袍,里面别着两根棍子。 裴胄这孱弱少年,也跟着掀开衣服,里面藏着一根更长的棍子。 “走吧……” 李瑄见此,不再阻拦。 当初裴晃和裴胄跟着李瑄,没少得罪李屹。 李屹也记恨着他们,只是没有机会出手。 闻喜裴氏,在盛唐影响力不比五姓七望差。开元宰相有两个出自裴氏,五品以上官吏多达十几位,还有如裴宽这样的节度使、军使。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往南曲。 平康坊入北门之东,有三曲,为妓女聚集之地。 其中又以南曲为“优妓”,她们懂得诗文乐技,才貌双绝。 盛唐之时狎妓之风盛行,达官贵人多出入南曲,流连于温柔之乡,靡靡音乐,醉生梦死。 其中,南曲又有灵翠楼最为出名,连王公贵族们的宴会、郊游,都找灵翠楼名妓作陪。 “小郎君有请……” 灵翠楼外,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一眼就看出李瑄等人身份尊贵,她们立刻迎上来,一口流利的河洛雅音,轻声细语,听起来十分舒服。 虽然同在平康坊,但李瑄等人年纪偏小,更喜爱去长宁公主府蹴鞠,或去城外龙首原骑射,从未来过烟花柳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