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怎么不算愧疚呢?
齐斯玉扭头冲着她的方向,神情都因为眼盲而变得顺从,像只羔羊。 “原是我自己想去滨西救人,怨不得你。” 荀音见他说话时,有几缕青丝总不听话,在他嘴边晃来晃去。 一会还要吃锅子,若是这样,吃进去头发,他都不会察觉。 于是,荀音便拿起床榻旁小几上的玉簪,为齐斯玉束发。 饶是齐斯玉再钝,他也知道对方在摆弄自己的头发。 少女在他面前,离他不足二寸的距离。她抬手为他绾发,那股独属于荀音的兰草香,便扑鼻而来。 空谷幽兰,虽则浅淡,可却令齐斯玉永世难忘。 旁的饭菜香气他闻不见,荀音的体香,哪怕只有一丝,他也能捕捉得到。 他下意识的往后一闪,全身都紧绷着,有些细微的颤栗,“我可以自己来。” 他说完,往上摸索了去,从荀音冰凉纤细的素手中,接过了玉簪。 荀音的手缩回来,看着他一点点挑过发梢,十分吃力的,绾了个极为松散的发髻。 那模样,就像是让谁轻薄过后的小倌儿,显得颇羞赧可爱。 她幻想着,若是这光风霁月、不苟言笑的师叔去妓馆接客,画面该有多搞笑? 那恐怕京师都得大排长龙了,这等清冷美人,能把客官伺候舒服吗? 她欺负聋子听不见,肆无忌惮的嘲笑了他许久。 锅子咕嘟咕嘟的开了起来,荀音一边往里涮肉片,一边问齐斯玉,“师叔啊,我师尊是不是骂您了?” 她就坐在齐斯玉边上,声量刻意提高,他也能听得见。 齐斯玉叹了口气,“骂的极难听,像是街头的泼妇。” 荀音又笑了两声,给他碗里放了一块羔羊肉,仔细蘸上了满满芝麻酱。 她知道齐斯玉多半喜欢清淡的,可她偏偏要欺负他尝不出味道,让他尝尝这芝麻酱。 她道:“师尊吃了我的火锅,已然消气了,师叔您放心。” 齐斯玉摇摇头,“师兄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若是让师尊知道,才……” 荀音早听说,齐斯玉和温雪言、瀛洲仙上都师从天尊。 只是,齐斯玉都如此有本事,他的师尊,得是什么样呢? 她将蘸了酱料的羔羊肉,放在口边吹了吹,又递到齐斯玉嘴前,道:“师叔,张口,来,啊……” 她这一说完,她自己和齐斯玉都愣住了。 这一套词,不是哄孩子的吗? 齐斯玉面色更红,一双瞎眼不安的转动着,瞧上去很好欺负。 他抿了抿唇似乎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终于张开了嘴,将那肉片含了进去。 【齐斯玉,好感度+500】 她狂喜对系统道:“哈哈哈哈,怎么样?我就说我的火锅能再挣他一波好感,我对我亲爹都没这么孝顺。” 【……我以为你今日来,纯粹就是因为愧疚呢】 “也愧疚,怎么不算愧疚呢?” 【……】 她问齐斯玉道:“怎样?师叔,好不好吃?” 齐斯玉眼中迷蒙,如若深山浓雾一般,淡淡道:“嗯……尚可。” 如今给他吃什么都是浪费,他吃不出味道的。她又给他多喂了几口肉,填饱肚子拉倒。 可齐斯玉每每吃一口,还常常因为五感不灵,啃咬到她手中的竹筷子。 一下一下,用力的咬着。 荀音看着他那口皓齿,有力道的叼着那竹筷子,震动竟生生把她自己惹红了脸。 她把竹筷子从齐斯玉牙间抽出,齐斯玉的上下齿嗑到一块,发出咯嘣一声。 二人又齐齐沉默了。 她岔开话题道:“对了,师叔,您是如何说服西海的呢?” 齐斯玉摆了摆手,道:“岂能说服?” 荀音抻抻他的袖子,求知好问道:“莫非是打服的?好师叔,我可想知道了,你不如告诉我吧。” 【齐斯玉,好感度+300】 她十分想知道,龙宫有多怕齐斯玉。 毕竟,她多少有些怀疑,那能驱使海啸的仇家,是否与龙宫有关系。 齐斯玉似笑非笑,将手指点向荀音的祖窍处。 一瞬间,她眼前迸发出金蓝相间的华彩,像是瞧见了四维的空间。 此乃是人先天之第三眼,于母胎中便有此一窍,凡人已渐渐退化,仙人却可通过修炼,重开祖窍,观光于宇宙万物。 齐斯玉将神识注入她祖窍之中,就能瞧见他在滨西发生的过往。 果然,她眼前场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流年不利,滨西州的风都是燥热难耐的。大地龟裂成了一块一块,荀音蹲下去摸,那些裂隙足能伸进去三根手指。 土地有灵,恐怕也该疼了。 庄稼上长的一棵棵苗子,苗已被拔出来,想必是被饿的受不了的人充饥了。 连树都让人推倒了,将树根薅出来吃,麻雀也被拔了毛当成荤食。 齐斯玉的神识,也随她一同来了滨西。 “瞧东边。” 荀音粗略的看过去,先是瞳孔一震,半晌没说出话来。 那是一片饿殍载途,白骨盈野的场面!很难说这些人骨是风干分解的,还是被人吃剩的。 连年大旱、农田绝收,人吃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荀音不舒服,有些头晕恶心。 她摇晃着齐斯玉的手臂道:“师叔,现在滨西已然好了吧!连三山都下起了细雨。” 齐斯玉叹息一声,道:“我带你来的,就是现下。” 荀音瞪大了眼睛,“什么?怎么会……滨西的大旱还没解决?” “没有,已经死了八成百姓,几近百万。” 她这才明白,齐斯玉并非将自己的过往记忆给她瞧,而是实实在在,带她元神出窍,神游滨西。 想不到,齐斯玉竟能有如此化境的功力,荀音原以为她只是看了个电影罢了。 很快,她瞧见了远处,那巨大的蓝光闪电纹路,她知道,那就是齐斯玉解决滨西的答案。 她扯着小聋瞎齐斯玉的袖子,一路奔跑往前。 那是一面如同水蓝光镜的东西,通天彻地的矗立在干燥的大地上。 成群结队、拖家带口的人们,正在往那水蓝镜子里,鱼贯而入。 这些人,个个都面黄肌瘦,满脸土色,但眼睛里却因为这水蓝光镜,闪着一丝希望的光。 荀音与齐斯玉是神游到此,故而,这些百姓是瞧不见他们的。 荀音问齐斯玉道:“这便是师叔立下的传送结界吧?” 齐斯玉点了点头,印证了荀音的猜想。 她曾见《方壶山秘术》中提及,大能者可设置无穷法力结界,甚至,可容纳千万人,从这方传送至那方,瞬息抵达,可行千万里。 但是,这需要施术者耗费极大的法力与心神。 再瞧这齐斯玉,除了五感极衰弱外,却几乎瞧不出什么不适。 荀音捏紧了齐斯玉的袖口,问:“师叔,你……还难受吗?” 齐斯玉沉静道:“没有。” 荀音在这干燥的气候里,舔了舔嘴唇,心道,怎么可能没有? 而那些滨西百姓们,边往里走,边兴奋的道:“太好了,终于要到绿洲去了。” “也不知道那片绿洲是什么样!去的人也没法告诉咱们。” “哎呀,你就放心的去嘛,反正,人家南海龙王总不至于图你啥。” “还得说咱们皇上找了大仙,求到了南海龙王,给咱们找了一片绿洲,要不,靠那什么蓬莱上仙,咱们真要全死在这儿了。” “对,枉我们给他盖庙,给他上香,我呸!道貌岸然的伪神仙。” 荀音听到这里,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齐斯玉作为三山之主,本就不能干预人间事,再要加上有龙族的关系,他就更不能露面。 所以,他真的做了个和事佬。 只是,并非动动嘴皮子,而是实打实给他们搬了家,又把自己这份功劳,记到了人皇和南海名下。 如此一来,他既不开罪西海,同时,还能给曾经搅翻南海的事,给南海找回些颜面。 可这样做,会费力不讨好,哑巴吃黄连,几方都不见得领他的情,还得挨仙界的骂。 这样的事,想必齐斯玉也做了不少。 荀音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她神识再回到齐斯玉的岩舍时,屋外仍下着柔断人肠的细雨, 风打在屋檐,檐玲被雨打湿,沉闷作响。 她心里像是这天气一样,闷堵着,有一口气出不来。 齐斯玉见她许久没动静,便道:“荀音?” 她看着齐斯玉的头发已经散乱的不成样子,实在太不正经了。 她又忍不住,便上手给他绾了起来。 齐斯玉要自食其力夺过那玉簪,却没拗得过她,这丫头手劲儿不小,心劲儿也大。 他心道,她即便装的再怎么老实,骨子里,也还是那个宁折不弯的荀音。 若是她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她就恨不能去死。 他如此这般想着,却感觉自己嘴里又多了个东西。 “吃虾。”荀音言简意赅,语气轻快,但明显也是带着气。 他凭着自己修行仙法的直觉,抓住了荀音喂虾的手,“你有话要问?” 她的话便像蒙着一层薄纱似的,传进他耳朵里,“这五感尽失,就是师叔干预人间的天惩吧?值得吗?” 齐斯玉把虾嚼了吞进去,道:“你要我去救,说明你自己也看不过去,怎的还要反过来问我?” 荀音被他问的哑口无言,“我……” 难道,他真的就是为她一句话吗? 据温雪言道,齐斯玉分明已经许久不管人间事了。 齐斯玉莞尔道:“你肯存好心,师叔理当成全。” 荀音看着他那份笑颜,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这么笑过,现下或许是五感不灵,没控制好嘴角的弧度,竟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来。 这般纵情一笑,尤为像个人间的鲜衣怒马少年郎,根本不是那尊道观里的石雕像。 齐斯玉有血有肉,荀音头回把他当成人看,而不是那个上分儿工具。 咔嚓,一声春雷,打断了荀音的思绪。 齐斯玉马上抹平了嘴角,方才那个笑好像是荀音一场错觉。 【齐斯玉,好感度+500】 一片涮的脆爽的牛毛肚,又进了齐斯玉口中。 他尝了尝,虽吃不出滋味,却从中品出了荀音的心思。 他似乎是思虑再三,问出一句:“荀音,你讨好我,可有什么目的?” 荀音拿出一块帕子,为他拭去口边一点汤汁。 “阿音只为了好好孝敬师叔,留在仙山多多学艺。” 她真假参半的说了,也算是合情合理。 齐斯玉却板着脸,一字一顿道:“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