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卿诺听了彭三通的话,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面目无表情地偏头去瞧他。 彭三通眼睛圆瞪,浓眉几乎竖起,咆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卿诺眨着纯净的杏眼,倏地咧嘴一笑:“你想问什么只管直接问,我这人不耐烦与人家猜来猜去的,也特别厌恶人家试探我,有事找我就直说,能不能说,能不能办,我自会判断。” 众人一滞。 裴谨嘴角弧度上扬,摩挲着手指,半垂眼睑遮住那里浮上的笑意。 风怀远手指轻点桌面,发出无声的敲击。 甘一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往前跨了一小步,彻底站在赵卿诺与他家主子中间,肌肉渐渐绷紧,进入一个蓄势待发的状态。 在场几人除了风怀远,皆是身手不错之人,通通将是视线投了过去。 赵卿诺扬了扬眉,轻拍裴谨,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这里可能和咱们不太一样,理解下。”说罢,再次看向彭三通。 想起那日在相莲寺看到的场景,以及彭三通口中的妹妹,她斟酌了下,主动开口:“彭三通,你到京的时间应该不短了,这么久都没动手,便证明你没法子杀人,或者说你没法做到灭门……若只是齐志澄一人,你应该能得手,可你要灭门的话……”未尽之言的意思,众人皆懂。 彭三通垂下头,浑身透出一股挫败感,瓮声瓮气道:“是啊,我做不到……便是拼着同归于尽也做不到……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如此吗?” 赵卿诺“啊”了一声,抿了抿嘴唇,声音略低了几分:“想来是觉得那些人吃着主家的饭,领着主家的钱,便应与主家一般同罪吧。” 彭三通霍然抬头:“你竟与我是一般想法!那……” 赵卿诺郑重的摇了摇头:“我与你想法不同,我没碰到你的事,没办法去评判,也不确定换做是我,我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你的做法我不评价,也没资格。” 一个人的想法与他从小到大的经历有关,又受到环境的影响,赵卿诺从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来评说他们。 “赵卿诺,若是你被人毁了……毁了贞洁,又背上恶名,没了亲事,还被家人放弃埋怨,被众人唾弃,你会如何?”彭三通目光灼灼地望着对面的少女,神情急切中又带着几分恐惧。 闻言,赵卿诺却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手不像一般女子柔软娇嫩,骨节分明的手指,厚厚的茧子,是她在这个混乱的大魏能自保反击的基础。 她闭上眼睛,想象着若是没有这份能力的自己会怎么样: 脑中却渐渐浮现出一个又一个人脸,有赵明秀、方娘子、吴斩秋、田七娘、余氏,甚至还有卖地的吴老汉,半死不活的吴百田,以及那曾经遇到过的活着的或者已经死去的人们…… 这些人渐渐汇聚融和成为一个陌生的姑娘,她蹒跚着走在街上,从光明走入黑暗,渐渐化作黑暗…… 赵卿诺睁开眼睛,忽的站起身来,微微仰了仰脸,接着极快地眨了眨眼睛,又清了清发痒的喉咙,淡淡笑道:“裴谨,我们走吧,先找住处吃饭,明日去桃花村,不知道吴百田的伤好了没有……” 她掰着手指一件事情又一件事情的数着,嘴里念叨着。 待她全部说完,裴谨浅笑着起身:“明日去瞧瞧就知道了。” 说完,二人便朝屋子里的人拱手告辞。 风怀远忙起身相送,送到门口,脑中乍然一亮,叫住裴谨:“裴三郎可善水利?” 裴谨眉峰微扬,面上的笑容变得疏离不达眼底:“略知一二。” 风怀远若有所思的望着那走在赵卿诺身后的男子,表情渐渐有些凝重。 “不是!这怎么不回答就走了!”彭三通红着脸气吼吼的喊道。 回过神来,风怀远重新变回那副温润的样子,转身看向屋里的汉子:“她早就回答过了。” 见他仍是不解,风怀远却不再解释,反而正色道:“彭三通,现在你愿意开口说了吗?你若是不愿意,我只能把你交给大理寺……到了那,你说不说都不重要了。” 彭三通瞳孔骤缩,心脏猛地狂跳起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还能报仇?” 风怀远坐回原位,铺开宣纸,拿起毛笔,看了眼砚台,又瞅了眼甘一:“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了。” 彭三通嘴唇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他眼珠颤动,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相信眼前这人的话。 风怀远察觉到他的犹豫,缓缓说道:“齐志澄是正五品的工部郎中,他的儿子我便按律判了,那两个女子,一个是威武侯府的嫡次媳妇,一个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我也都按律判了……对了,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来着。” 他语气淡然,说话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闻言,彭三通一咬牙:“好!我说,若你骗了我,便是做鬼也要吞了你。” 风怀远听得无语,很想告诉这人,那些恶人可没有一个人的下场是被鬼吞了的。 罢了,先审案子要紧,毕竟他想知道不仅仅是这个案子的真相。 风怀远提笔刚要蘸墨,却见里头连个墨汁都没有,扭头去看跟个柱子一般的甘一,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有点心累,头一次想要一个知情识趣的丫鬟。 “甘一,研磨。” “是,主子。” “我有一个妹妹,名叫应巧巧……”彭三通说到这里哽了一下,两眼发红,五大三粗的一个汉子竟落下泪来。 “应?”风怀远手一顿,不禁有些疑惑。 “是,我那妹妹是应家旁支,家中只有一位寡母,早先我便受雇去她家做些重活,为了堵人口舌,后来便认了干亲……那年齐志澄来三河县治水,要用人修三河堰,我便去了……” 讲到这里彭三通浑身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豆大的泪珠滚落,粘在杂乱的胡须上。 他用劲闭了下眼睛,大口大口地喘了几下,才继续说道:“等我回去,我那妹妹已经下葬了,没有墓碑,只有一抔土……她们都说她……她不……就连我那干娘提起妹妹来都是痛恨嫌弃的模样。 可我不信,我去她家干活的时候,妹妹都是避在屋里不出来,若是下地,别管多热都会捂得严严实实,更不要提她自小是说了亲事的,那家儿郎听说颇有学问,以后是能做官的人……” 风怀远细细地观察着彭三通的表情,突然问道:“你是怎么发现应巧巧死因蹊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