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竹还没有走很远,那瘦猴惊恐的招呼声也被她听到,她微微握紧手里的木棍,仍旧弯着腰,却没停下脚步。 跑,跑,跑! 只能往前跑,身后的追踪虽然暂时消失,但是危险还没有消失。 要卖她的爹跟后娘肯定在家,她不能回家。 张家花了五两银子要买她进府做妾,她虽早早把自己的户籍证明缝在了里衣里,可昨日是过门之日,那张老爷的小舅子又是县太爷,更改一张良民的户籍为良妾的契书简直轻而易举,所以她就算转身出林子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镇上、村里,不知哪个角落就有认识她的人,一旦走漏行踪,她也许就会像那瘦猴说的一样,被糟践、侮辱,然后卖去腌臜之地。 亦或者那张老爷会把她直接丢去喂狗,她见过他豢养的狼狗,在大街上被嚣张的家丁牵着,横行霸道,不高兴了能咬下人一只脚。 脑中思绪不停,李竹的脚步却不敢有丝毫停歇。 终于,已经走了很久很久的李竹停了下来,她走不动了,太累了,她觉得浑身都像被石头砸过一遍,连手抬起来都在微微颤抖。 寻了一棵茂密的大树,李竹拿出袖子里的石片,开始割断树下的杂草,清理出一圈地方,小心的把包袱里存了许久的驱蛇虫药粉洒在周边。 洒完药粉,她把包袱里的扁水囊取出来,把一块干净的棉布稍稍打湿,开始擦拭身上伤口处已经干涸的血迹。 若是血腥味太重,是真的会把野兽惹来的。 小小的打火石下铺着刚刚割断的有些干枯的杂草,李竹捡了些树枝,把火生了起来。 刚刚打湿了些许的棉布此时沾满血迹,李竹身上的水得留着喝,还不知得赶多久的路,实在没法清洗这布了。 她把棉布靠近火堆,烤的差不多,才丢进去烧掉。 就着微弱的火光,她寻摸到几根掉落在地的硬木柴,已经晒得焦干,应当能够点燃。 把木柴架在火堆上,她轻轻倚靠在树边,看着火舌慢慢舔舐上木柴,暖意从火堆传到她身上。 李竹是真的累了,夜色吞没了树林,只有这一处浅浅的火堆在黑暗中指点方向。 *** 在睡梦中的李竹梦见了一月前的场景。 她在傍晚,伴着爹的咒骂,做好了晚饭,饥肠辘辘的干啃着饼子,吃了小半个,才觉得肚子里头不再饿的发烧。 主屋的烛火很快就灭了,只有李竹还在厨房收拾碗筷。 看着爹跟后娘睡了,她摸着黑往村里的大夫那儿走去。 她是去找大夫求药粉的。 她家不算穷,但爹跟后娘极其苛刻,她每日下地干活长成的粮食、织成的棉布、喂养伺候的鸡鸭,统统都没她的份,更别说给她一个住处。 家里的猪圈边上的破柴房就是她的栖身之地,那地方挨着猪圈近,又在墙角,什么蚂蚁、虫子,还有蛆,都有。 李竹倒不是怕这些东西,可是往往睡着了,就会被这些蚊虫叮咬出红肿的包,没有伤口却极其折磨人。 村里大夫被敲门声吵醒,这大黑天的,是谁家有什么事? 开了门,李竹讨好的冲他一笑,捧着藏下来的两个铜板,求他教自己哪些草药能驱蚊虫蛇蚁,她白日要干活,夜里还被这些东西折腾的睡不好觉,实在是受不了了。 大夫心善,不光允诺教她认草药,还给了她满满一香囊的驱虫药粉。 她珍重的拿回家,小心的用,还剩下大半包的时候,得知一月后要被卖进张家做妾,她就没再用了。 后娘怕她不愿意嫁,会闹,到时候银子没了,李竹也坏了名声,更是嫁不出去换不来钱了,所以一反常态的哄着她、供着她。 李竹前十六年都没有吃过的东西,穿过的衣裳,都被后娘拿来给她,就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的去张家做妾。 她压下满心的愤怒,假意顺从,把后娘为了示好给的东西藏在破柴房的砖块里。 *** 梦中的场景又倏忽转到出嫁前。 在花轿来接的前一晚,她把自己攒的这些东西都藏在裤腿、袖子跟里衣处,抱着个说是嫁妆的半空的木盒,上了那青灰色的花轿。 这些家当她在深夜里都悉数清点过无数遍,每一样东西能做什么用,每一步该怎么做,该怎么逃跑,她已经思索过无数遍。 张家是她们县里最有钱的商户,有钱,宅院也大,悄悄掀起轿帘的李竹从未来过这么大的院子里头。 前后四个轿夫抬着青灰小轿摇摇晃晃地进了屋门,谁也没有注意到轿子底下被凿了个洞,浅灰色的粉末顺着轿子一路往下落,又被踩踏,愈发不起眼。 张老爷后院里小妾成群,这抬一个农家女子进门,并没有多少人关注,李竹被安排入住的屋子外也是一派冷清,只有门上敷衍贴着的两个喜字有那么点迎新人的味道。 许是李竹自被告知要做张府妾以来的不争不闹取悦了张老爷,他以为李竹是愿意进门的,所以并没有像从前对待那些被抢来的良家女子一样,把她严加看管起来。 轿夫把人送到,李竹落了地,才发现门口还有一个看起来才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在守着。 她捏了捏手心,下了轿后挺直腰板站着,没有再动。 小丫鬟面色欣喜地走近她,“姨娘好,奴婢小叶,是夫人让奴婢来伺候您的。” 李竹点了点头,语气温柔,“有热水吗?一路颠着过来,我身上都出汗了,想先洗干净些……” 后头的话她没多说,却摆出一副羞涩的样子,小叶常在后院,闺房里的事早听过不知多少回了,面上应道,“诶,有的,姨娘先进屋歇着,我让他们送热水来。” 也不等李竹回话,就径直走了出去,脸色也拉了下来,心里轻视道,“又是个爱慕虚荣的想攀高枝儿的,哼,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