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和平一愣，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一老一少：　　 “你们是？”　　 “我们是从莱茵大学来的。”　　 林弦如实自报家门，然后将手里的书递过去：　　 “陈和平先生，我们此次前来拜访，主要是想向您请教一些数学问题，也就是这本书上所写的内容，不知……您是否能帮我们一把。”　　 “数学？”　　 听到数学两个字，陈和平语气明显缓和不少。　　 他很喜欢搞研究，也很喜欢学习，只是现在这样的环境让他完全没有这种机会，也完全施展不开拳脚。　　 村子里也一样，每天大家都在为生计、战斗、资源而奔波……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学习和研究的时代，除了黎城经常和他讨论一些问题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来请教。　　 抱着好奇之心，他接过林弦递来的书，看向封面：　　 “《宇宙常数导论》？”　　 翻动几页，感觉很复杂，但确实能看懂。　　 陈和平就这样站着翻页，渐渐沉入其中，非常有趣。　　 啪。　　 他合上书本，让开半步，邀请林弦和刘枫进屋：　　 “抱歉，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宇宙常数，看起来好像有些复杂。”　　 “二位如果不着急的话，不妨进屋喝杯茶、休息一下，让我把这本书简单阅读下。”　　 ……　　 这一次，陈和平确实失策了。　　 《宇宙常数导论》远比他想象的深奥的多，简单阅读不了一点。　　 一直到晚上饭点，他仍旧沉浸在神秘又浩瀚的数学海洋里，毫无头绪，但却沉醉其中。　　 于是，林弦和陈和平约定，一个月后会再来拜访，到时候再详谈。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　　 当林弦和刘枫再度抵达村落门口时，陈和平早已挥着手迫不及待等待二人。　　 “太厉害了！刘枫老师！”　　 陈和平紧握刘枫双手，眼里满是崇拜光芒：　　 “您的这本著作实在太伟大了，我虽然仍旧搞不懂宇宙常数到底是什么，但是我冥冥之中能预感到……这一定是很了不起的发现！宇宙常数的背后，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秘密！”　　 刘枫听罢，微微一笑：　　 “不瞒您说，陈和平先生，我已经研究宇宙常数很久了……从21世纪开始就一直在研究；不单单是我自己，还有很多伙伴对我们提供了很多帮助。”　　 “如今，我们已经算出来宇宙常数的得数，但却无法继续深入、无法理解宇宙常数的真正意义、也无法掌握宇宙常数的真正力量。”　　 “我和林弦都一致认为，您的强大天赋不应该浪费在这种小村落里。所以……我们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能够你来莱茵大学里的研究所，加入我们研究宇宙常数42的团队中来！”　　 陈和平听到刘枫的话，异常惊讶：　　 “你们，你们竟然已经算出来了宇宙常数！”　　 他非常感兴趣。　　 但是……　　 一想到他在村子里的责任和义务，想到家家户户贫穷落后的村民，想到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儿子……　　 陈和平犹豫了。　　 他很喜欢搞研究和钻研，但他无法割舍这片生养他的土地。　　 旁边，林弦一眼就看出陈和平的顾虑，开口道：　　 “我们今天来这里的第二件事，就是想改变莱茵大学之前的对外策略，希望能够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让整个东海市内外的人民彻底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团结互助的整体。”　　 陈和平叹口气：　　 “我理解你们的好意，但这是不现实的。”　　 “只有我们，确实做不到。”　　 林弦继续说道：　　 “但如果你们愿意加入这个计划，你，大脸猫，黎城……越来越多的人放下争执，共同发展，团结整个东海市，未必做不到。”　　 刘枫点点头，说出更具体的方案：　　 “我们莱茵大学有的是知识和技术储备，唯独缺少足够的人口把生产力提起来；而互补的是，东海市外围有的是人口，只是缺少技术和引导。”　　 “之前我们莱茵大学自顾不暇，所以只得封闭起来不问世事。而现在林弦回来了，我们有了领导者，也终于可以走出这一步了。”　　 “未来的东海市，里里外外围墙都会打开，大家一起建筑、工作、重建家园，孩子们可以重新进入学校学习，莱茵大学的大门也会向各位有志青年展开。”　　 “这，才是我们所有人最期盼的未来。我想，陈和平先生，您也一定希望看到这样的未来吧？”　　 中年陈和平眨眨眼睛，深吸一口气。　　 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背着书包的孩子满脸欢笑走进校园；　　 勤劳的工人盖出一座座大厦高楼；　　 戴着安全帽的工程师望着飞机起飞；　　 莘莘学子在莱茵大学实验室中攻克一个又一个难题。　　 这。　　 确实是陈和平梦想中的世界！　　 “能……”　　 陈和平绷着嘴唇：　　 “这真的，能做到吗？”　　 林弦郑重点点头：　　 “从理论和基础而言，完全是可行的。但有一个必须的前提是——”　　 “【人类必须有明天，必须有未来才行；只有我们将一切危机解决掉，才能让时间流动下去、让子孙后代得以延续生存。】”　　 “所以……”　　 他伸出手，呈握手状，看着陈和平：　　 “加入我们，一起守护东海，一起守护未来吧！”　　 ……　　 和最开始的预期一样。　　 无论是黎城还是陈和平，都加入了林弦的计划。　　 黎城很快就联合起东海市外围各个村落，依靠莱茵大学共享的知识技术，进行耕种、建设、发展、教育、制造……　　 重建家园的热情，胜过你死我活的争斗，也更让人有成就感。　　 大脸猫也收编转正，成为莱茵大学保安队长。　　 威风凛凛，但也确实尽职尽责。　　 而最关键的陈和平，则远离外部喧嚣，专心待在大学研究所里搞研究，日日夜夜和刘枫一起推进宇宙常数。　　 ……　　 日月更替。　　 星河轮转。　　 大学校园里的梧桐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东海市外围一眼望不到头的良田，成熟了一茬又一茬。　　 大脸猫的女儿长大了，进入小学学习；过了三年，黎宁宁也进入同一所小学，开学第一天就把男同学打哭了。　　 二柱子越来越消瘦，三胖越来越胖。　　 脸嫂在食堂里做饭，每周三的饺子广受师生喜爱；黎城的夫人凭借过人管理才能，接任刘枫，成为莱茵大学新一任轮值校长。　　 布鲁克林的春风终究没能吹到西海岸，骏马布鲁斯却愈发强壮，可以驮着马背上的矫健少女横渡百里河山。　　 越来越多的微型核电池被cc和布鲁斯从外地运输回来，cc父亲接任村长后，华人村落科技爆炸，已然成为布鲁克林最大势力。　　 秋风送爽，一年逝去，一年到来。　　 林弦的刮胡刀换了好几个。　　 刘枫的拐杖也变成轮椅。　　 不单单是腿脚不太灵便，耳朵也有些背，需要在耳边大声说话，刘枫才听得见。　　 间歇性耳聋，让九十多岁的刘枫越来越沉默，变得不爱说话，变得喜欢发呆。　　 陈和平急冲冲从实验室跑过来，将报告单放在桌子上，看着林弦和刘枫：　　 “我，我对宇宙常数有了全新的理解！我们之前一直走不通路，可能是因为想错方向了。”　　 “之前我们都认为，宇宙常数42就和质能转换方程类似……它是一种原理，通过它可以制造出强大的武器。”　　 “但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想得太复杂了？有没有可能，宇宙常数42本身，就是一种武器！”　　 林弦眯起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你具体讲讲。”　　 “是这样的。”　　 陈和平抿了抿嘴唇，解释道：　　 “我们都知道，武器有很多种，比如使用炸药的动能武器、使用激光的激光武器、使用毒气的生化武器、还有操纵天气的气候武器。”　　 “我大胆来猜测一下——”　　 “【宇宙常数42，本身就是一种数学武器！】”　　 ……　　 整个办公室很安静。　　 林弦从椅子上站起身，歪歪头：　　 “【数学武器】？”　　 陈和平点点头：　　 “我暂时也讲不明白，数学武器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我感觉这是一个全新的方向！”　　 “我加入莱茵大学，研究宇宙常数42也很多年了，一开始我们认为42是一种高维度概念、后来又认为是和时空有关的定量……但不管是哪种猜测，最后全是死胡同走不通。”　　 “你不是说过一句话吗林弦？你说有时候我们得不出答案，不是我们想的不够复杂，而是我们想的不够简单！”　　 “所以，简单一些，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把路绕远了，其实42这个数字本身就蕴含着力量……是一种比常规武器、光速武器、甚至时空武器还要强大的数学武器呢？”　　 林弦扭头。　　 看向一旁沉默寡言，坐在轮椅上，戴着助听器的刘枫：　　 “你怎么看？”　　 “是个很新奇的方向。”　　 刘枫声音沙哑，气息很轻：　　 “但是……仍旧是治标不治本。”　　 “即便我们假设一万种方向，都掩盖不了关于42的研究毫无进展的事实。”　　 “只要我们无法理解它、无法掌握它……那就毫无意义。”　　 刘枫的话，让陈和平哑口无言，低下头。　　 事实如此。　　 这么多年来，宇宙常数42的研究，就好像触及天花板、触及人类上限一样，始终无法前进一步。　　 无法理解，无法解释，无法深入，无法掌握。　　 “不要放弃，不要气馁。”　　 林弦看着桌面上的日历，日期显示……　　 2622年10月13日。　　 他转过身，看着两人：　　 “只要时间还没到末日，我们就仍旧有希望。”　　 ……　　 三天后，刘枫病倒了。　　 他是忽然晕倒在实验室的。　　 好在有专门安排的学生陪着他，一发现情况立刻通知医务室，抢救了回来。　　 “不是什么大问题。”　　 校医翻看病例，给林弦说道：　　 “是用脑过度，积劳成疾。”　　 合上病历。　　 校医抬起头：　　 “林先生，说句实话，刘枫校长这种高龄，是真的不适合再搞科研工作了，尤其还是这种高强度的研究。”　　 “这些年间，刘枫校长的身体越来越差，精神状态也是一样……我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尤其是这两年，他就像是一条绷紧的钢丝线，时刻不敢放松，一直都绷得很紧。”　　 “但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永远崩不断的线呢？我一早就知道，刘枫校长这种高压精神状态，迟早要出事。”　　 “他太着急了，或者说……他有什么心结，是他自己把自己压垮的。”　　 “我知道。”　　 林弦轻声说道：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可以探视了吗？”　　 “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　　 医生站起身，看着窗外黑暗的夜色：　　 “但我希望……这种情况吗，不要再出现下次了。”　　 ……　　 住院部五楼。　　 窗帘在夜风中摇曳，一缕一缕月光如幻灯片洒下，又在窗帘的晃动中稍纵即逝。　　 林弦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只见头发所剩无几的刘枫平躺在病床上，呆呆看着天花板，旁边输液架上的点滴一点一点滴入手背。　　 他微微扭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年轻人、老朋友。　　 一时间，悲从心起：　　 “对不起……”　　 林弦轻笑一声，走到床边：　　 “你瞎说什么呢？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要真说对不起，也该是我对你说才对，你年纪这么大了，我还让你……”　　 “不。”　　 刘枫摇摇头，打断林弦：　　 “我并不是为了今天这件事说对不起，而是……所有的事，至今为止所有的事……”　　 “其实，林弦……这句对不起，在我心里憋了很多年了……”　　 他气若游丝，几度哽咽：　　 “我真的，憋了很多年，都没说出口、没脸说出口。”　　 “当初……你为柒柒下了一场流星雨，实现了柒柒的愿望，也拯救了我的人生……我是真的想做些什么报答你，想帮助你算出宇宙常数、掌握42的力量。”　　 “可是……600年了啊，从你找到我、交给我这个任务……已经过了600年了啊，我……我却什么都没做到，什么都没帮到你。”　　 “别这样说。”　　 林弦在刘枫床边坐下，按住他的胳膊：　　 “你帮助我的已经很多了，如果没有你，我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但是林弦……没有意义啊。”　　 刘枫眼眶红润：　　 “如果不能解决灭世白光、不能让时间继续下去，我们走到哪一步都完全没有意义啊。”　　 “要是……要是……要是超级大灾害那一天，活下来是高文就好了。他一定可以的……如果是他加上陈和平，一定可以的……”　　 男人心中的伤痛，只有男人最清楚。　　 一时间，刘枫泪腺崩塌，晶莹的眼泪从干枯皱纹间滑下。　　 他握紧插着针头的拳头，通过朦胧模糊的视线看向林弦：　　 “【林弦，对不起。】”　　 刘枫声音颤抖。　　 闭上眼睛：　　 “【是我太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