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是赵英珺例行产检的日子。　　 肚子里的小虞兮已经28周，该去医院做四维彩超了。　　 四维彩超的原理，是通过超声波的回波和多普勒效应进行成像，观察胎儿的五官、四肢、身体细节。　　 赵英珺躺在检查床上，林弦站在旁边，两人和医生一起扭头，看向成像仪上生成的图像。　　 “哎呀，这孩子长得是真漂亮呀，你看这五官。”　　 医生指着屏幕上异常抽象的画面：　　 “看这鼻梁，真高，小鼻子小嘴的。”　　 林弦眯起眼睛，尝试去理解成像仪上类似毕加索+梵高风格的图像：　　 “哪呢？这是人脸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要仔细看啦。”　　 医生微微一笑，指给林弦看：　　 “看，这里是脸部轮廓，这里是闭着的眼睛，这下子能看懂了吧？”　　 林弦点点头。　　 这下，确实大致能看懂了。　　 不过毕竟是声波成像，确实很抽象。　　 “我倒是看出来了。”　　 赵英珺笑了笑，抬头看着林弦：　　 “感觉，有没有和虞兮挺像？”　　 “看不出来呀。”　　 林弦无奈笑笑：　　 “这能看出来啥呀。”　　 “我看着挺像的。”　　 赵英珺眼神里浮现出慈爱的目光，盯着四维彩超成像仪上安静的小脸：　　 “这也算……我们第一次和她见面吧。虽然她看不到我们，但我们却通过科技的力量提前看到了她。”　　 大夫瞄了眼林弦，又瞄了眼赵英珺，点点头：　　 “是和妈妈长得挺像的。”　　 然后转头安慰林弦：　　 “不过孩子生长过程中还是会变化的，现在这种四维成像看到的也不准确，说不定等两个月后生出来，反倒长得和爸爸像呢。”　　 林弦感觉……　　 真是时光飞逝啊。　　 就在自己一无所获的这几个月，小虞兮慢慢长大，转眼都快要出生了！　　 “大概……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呢？”林弦问道。　　 “现在还估计不太准。”　　 大夫翻看赵英珺的检查单：　　 “大概在四月中旬吧，你们要是想定月子中心的话，可以提前准备了。”　　 “好了，下来吧，宝宝一切都很健康，没什么需要担心的。最后两个月注意饮食不要过量，很多孕妇最后两个月放开吃，导致宝宝体重增长过快，最后生的时候比较受罪。”　　 两人默默记下，拿着检查本离开。　　 “好快啊。”　　 走出医院。　　 林弦抬头，看着逐渐爬上正午的太阳：　　 “感觉一切都太快了，明明牵着虞兮的手逛迪士尼还恍如隔日，结果现在……我们的小虞兮，还有两个月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了。”　　 “还不是你着急吗？”　　 赵英珺调侃道：　　 “不过，也算是说话算话了。”　　 “话说，白天上午也没什么事，检查结束这么早……我们去静安寺一趟吧。”　　 嗯？　　 林弦扭过头：　　 “怎么想着去静安寺了？”　　 “去祈个福，求个平安，许个愿。”　　 赵英珺挽住林弦胳膊：　　 “你这人啊，和你结了婚，反而感觉和异地恋差不多，每天就只能早上和你说几句话。”　　 “一到十二点半，你就跑到梦里面去了，你这作息……我看在梦里找个小老婆也行，白天归我，晚上归她。”　　 “我倒是想啊。”　　 林弦笑道：　　 “可是我这第九梦境里，半个活人都没有，我上哪找小老婆去？”　　 “别说是小老婆了，我在梦里找了好几个月，但凡能找到一个男人，哪怕是大脸猫……甚至是二柱子……我都激动的能抱上去。”　　 “哟，你还真敢呀？”　　 赵英珺拧了林弦胳膊一下：　　 “听你这么说，前几个梦境倒是有想法了？”　　 “没有没有。”　　 林弦连忙摇头。　　 这么明显的送命题，傻子才会上钩：　　 “其实前几个梦境……我不是和大脸猫二柱子在一起，就是在找大脸猫和二柱子的路上。”　　 “说真的，别管哪个梦境世界，只要能见到大脸猫我就非常安心，只要这个世界有脸哥在，那就是有希望的，哪怕天塌下来也有脸哥扛着。”　　 “所以你看，现在第九梦境，大脸猫应该不存在了，这未来世界真的跟天塌了没什么区别。”　　 赵英珺听到大脸猫这个名字就想笑：　　 “按你这说法，大脸猫倒是成为定海神针了。那行吧，一会儿到了静安寺，我就许个愿，希望你能早点遇到大脸猫。”　　 “啊，那倒大可不必。”　　 林弦看着赵英珺隆起的小腹，微微一笑：　　 “还是给小虞兮许个愿吧，多保佑她的一生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　　 今天是工作日，静安寺的游客没有那么多。　　 赵英珺在各个殿堂里求平安。　　 林弦看到曾经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冰山女总裁，此时此刻竟为了肚子里即将诞生的孩子，如此认真祈福，着实感受到母爱的伟大。　　 放之前，赵英珺可是彻彻底底的唯物主义者。　　 她当初听林弦讲和高阳一起挖坟时，还笑着说：　　 “高阳竟然准备那么多没用的装备，还在棺材角落点蜡烛、拿黑驴蹄子……真是笑死我了。”　　 “其实从科学的角度讲，要是真担心神魔鬼怪，准备什么都不如准备一个小皮球。”　　 “为什么？”　　 这个知识点，当时着实让林弦愣住了。　　 这就是留学党的实力吗？　　 “准备皮球能干嘛？”　　 “判定实体呀。”　　 赵英珺不假思索说道：　　 “别管遇到什么鬼怪，你直接对它扔个皮球过去，如果皮球能反弹回来，就说明是实体，那你还怕什么？两个大男人还打不过一个实体生物？”　　 “要是皮球直接从鬼怪身体穿过去，那就证明这东西没有实体，也就没什么说的了……既然没法对其造成伤害，那用什么武器都没用，扭头就跑吧。”　　 赵英珺如此严谨的科学判定，瞬间把林弦逗笑了：　　 “还是你靠谱，下次再有这好事，一定带着你一起。”　　 “得了吧你。”　　 赵英珺白了他一眼：　　 “给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吧。你说高阳也真是的，挖坟这事都敢拉着你去……怎么就这么分不清好事坏事？”　　 “就是就是。”　　 林弦点头甩锅。　　 ……　　 就是这样一位面对神魔鬼怪都能进行物理试验的女人，为了给孩子求平安，此时也是闭着眼睛，内心念念有词，严肃又虔诚。　　 良久。　　 赵英珺从软垫上起身，在功德箱里投进几张百元大钞，还给大师求了几炷香，看着香火茂盛，满意离去。　　 两人继续在寺院后方散步，来到一处无人假山，眺望远方。　　 “要是求神拜佛真的有用就好了。”　　 林弦撑在凉亭栏杆上，轻声说道：　　 “真有用，我也去拜拜，祈求能让我找到破局的办法。”　　 “现在这局面，真的是前所未有的走投无路，所有事情全都卡住，没有任何一点办法推进进度。”　　 “包括最为糟糕的灭绝未来，还有当初给楚山河承诺的救回楚安晴……在天才俱乐部结束聚会、其他天才们全都暗自行动的现在，我实在太被动了。”　　 “不，严格来讲，我连被动的资格都没有，以前我还能在梦境里寻找线索、寻找情报、抄回来一些黑科技。但现在的第九梦境，我什么都做不到。”　　 “难怪爱因斯坦如此斩钉截铁说世界线已经稳定、再也不会跃迁了……再这么继续耗下去，确实，没有任何办法改变未来轨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一步一步，走向人类全灭的结局。”　　 赵英珺拍拍旁白的长条木椅，示意林弦坐下：　　 “遇到什么困难，你可以和我讲一下，商量一下。”　　 “我是你的妻子，虽然不能在战斗方面和梦境里帮上你什么忙，但多一个人思考，或许就能多一条出路。”　　 林弦点点头：　　 “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在梦境里找不到铪合金保险柜。整个东海市都夷为平地，没有任何参照物，完全分不清楚哪是哪，就算想挖保险柜都找不到地方。”　　 “找不到保险柜，那就无法看到楚安晴给我留下的小纸条，自然也没办法验证梦境的虚实真假。”　　 赵英珺摇摇头：　　 “我认为，你的梦境不可能是假的。”　　 她眨眨眼睛，看着林弦：　　 “还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如果你的梦境是假的，黄雀干嘛还要费尽心思、抛弃一切、牺牲生命回来找你？】”　　 “因为我就是黄雀，所以我很了解我自己。”　　 赵英珺声音很轻，但却充满力量：　　 “你和我讲过，说黄雀知道天才俱乐部里的很多事情，那肯定和现在的我一样，是从你口中听说的。”　　 “这么分析，黄雀和她的林弦，必然已经确定你的梦境是真实的，所以才愿意牺牲所有的一切，穿越回过去为你传递宝贵的信息……以便让你尽早进入天才俱乐部，去察觉到爱因斯坦的不对劲儿。”　　 “如果爱因斯坦看到的未来是真实的、并且爱因斯坦确实有能力引领人类走向美好未来……那黄雀穿越回过去，应该去找爱因斯坦，而不是找你。”　　 “很显然，是爱因斯坦有问题。不管他是看到虚假的未来、还是说故意说谎也好……总归，你要相信黄雀，相信你所谓的黄雀严选；她既然选择了你，就说明你是正确的，她、以及她的林弦，肯定早就验证过了。”　　 顿了顿。　　 赵英珺摸着自己小腹，继续说道：　　 “我承认，我这个想法确实有些主观、有些偏激。但站在我的角度，自我带入到黄雀的处境……没有100%的把握，我是绝对不会抛弃虞兮、如此不负责任的穿越回来。”　　 “林弦，你要相信黄雀，更要相信一个母亲。她需要经历多么艰难的不舍，才会愿意抛下自己的孩子……那必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有着非常重要的理由，才值得她去这样做。”　　 林弦点点头：　　 “这点我也考虑到了，我也很相信黄雀。”　　 “黄雀给了我那么多关键的暗示和提示，却唯独没有任何一次让我去质疑梦境的真实性。”　　 “曾经我和黄雀去哥本哈根旅行时，她问过我，进入天才俱乐部要选择什么代号，我当时随便说贝多芬和达芬奇吧。黄雀说贝多芬可以，面对我说为什么不能选达芬奇的疑问……她笑而不语，什么都没说。”　　 “现在来看，我当然不能选择达芬奇，因为天才俱乐部里已经有达芬奇了。这就说明，黄雀确实和现在的你一样，非常了解天才俱乐部、非常了解爱因斯坦……甚至于，更为关键的一点——”　　 “【黄雀肯定来自于更为遥远的时空，要在2234年之后。这就意味着，她和她的林弦，其实是有能力用时空穿梭机去验证某些事情的，比如——】”　　 林弦眯起眼睛：　　 “【1952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千年桩到底是什么；天才俱乐部会长、戴着爱因斯坦的老人到底是什么人……黄雀应该全部都是知情的。】”　　 “要不然，她有什么必要非把我往天才俱乐部的方向引？我原本以为，她是希望我早日加入俱乐部去获取情报……可事实证明，我在天才俱乐部里根本获得不了什么有用情报。”　　 “现在想想……如果真的只需要利用我的梦境去拯救世界、拯救人类未来，其实压根就没有必要加入天才俱乐部。这里面的成员各怀鬼胎，再加上爱因斯坦的提问规则限制重重，很难获得有价值的情报……甚至还不如我从梦境世界中获得的多。”　　 “黄雀一直强调和指引我的事情，就是让我加入天才俱乐部，包括她第一次进入我们的生活，就是把一张假的天才俱乐部邀请函放在前台——”　　 忽然。　　 林弦想到了什么。　　 假的天才俱乐部邀请函。　　 【假的。】　　 会不会……　　 黄雀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暗示爱因斯坦所看到的未来有问题、是假的？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点过度解读了。”　　 林弦绷着嘴唇。　　 开始继续思考：　　 “但确实……越往深处想，爱因斯坦身上的问题也就越多。因而我前天晚上才猜测，爱因斯坦所看到的未来是被某些‘人’劫持了，明明是人类全灭的未来，却硬让他看到最美好的未来。”　　 赵英珺点点头：　　 “我没有想那么深，我只是知道，黄雀一定是你最值得、也最应该信任的人。她的目的，就是想让你拯救这个世界，拯救人类未来……她没有相信爱因斯坦，而是不停鼓励你，向前看，向前走——”　　 “【对就做下去，错就错到底。】”　　 “林弦，我们也一样，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一样。无论是现实里还是梦境里……刘枫、高阳、楚安晴、楚山河、杜瑶、南宫梦洁、安杰丽卡、贾斯克、大脸猫、cc、高文……大家都无条件的相信你、跟随你。”　　 “【所以，林弦……你也要相信你自己、相信你的梦境。】”　　 她拉起林弦的手，握在手心：　　 “不要害怕失败，不要害怕错误，你永远有我在身后。”　　 “如果你真的在拯救未来的道路上失败了……”　　 赵英珺抬起头，看着林弦的眼睛：　　 “【我愿为了你，再次成为黄雀。】”　　 ……　　 林弦感受着手心的温暖，看着赵英珺毅然决然的眼神，将她小手握紧：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黄雀穿越回来的目的，不是制造下一个黄雀，而是培养一个成功的林弦。”　　 赵英珺微微一笑，摸摸林弦光滑的脸蛋儿，摸摸下巴上青涩的胡茬。　　 然后……　　 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折叠在一起的白纸。　　 打开。　　 上面写的，正是前天晚上林弦在书房疲惫睡着时，列出的那四条困境：　　 【1952年藏有重大秘密和真相——没有时空穿梭机，去不了。】　　 【2234年彗星抵达地球——太过遥远，等不到。】　　 【2482年程迁可以复活vv——更为遥远，没有见到程迁的可能。】　　 【2624年人类灭绝——无法改变，无法找到保险柜，也无法获取任何有用信息。】　　 “林弦，这四条困境，其实是有办法解决的。”　　 赵英珺指着第二条：　　 “首先，等杜瑶研发成功脑神经电击头盔后，我们乘坐冬眠舱，前往2234年。”　　 又指向第一条：　　 “然后，你在2234年使用时空穿梭机，利用纠缠态时空粒子，穿越回1952年，亲眼看看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找出爱因斯坦、天才俱乐部，以及千年桩的真相。”　　 纤白的食指滑到第三条：　　 “之后，我们再次冬眠，前往2482年，将超级人工智能vv救活，就可以如虎添翼，消灭所有的敌人……包括爱因斯坦，甚至，爱因斯坦背后的黑手、真正的罪魁祸首。”　　 食指再度下滑，滑到第四条：　　 “最后，等消灭一切敌人，知道一切真相；不仅可以救回楚安晴、解决灭世白光……我们还可以一起冬眠到2624年8月29日，一起去看这一天的日出，崭新的太阳。”　　 林弦刚想说什么。　　 赵英珺摇摇食指制止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些问题，我全都想好了。”　　 她又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本《冬眠手册》递给林弦：　　 “我昨天已经研究过，成年人冬眠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儿童的话，最低冬眠年龄不得低于3周岁；极端情况下不得低于1周岁；一周岁以下婴儿，无论如何不能进入冬眠舱。”　　 “因为一周岁以下婴儿的脑膜发育不完全，会导致冬眠舱混合液里一些物质渗入大脑，对大脑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在全世界各国，1周岁以下婴儿冬眠都是严格禁止的。”　　 “我也想好了，虞兮的人生，我们不能替她做主，而且我们也有义务陪着她长大。我计划是……我们陪着虞兮、一起看着她长到18岁、成为一个大姑娘怎么样？”　　 “18岁之后，虞兮她长大了，有能力照顾自己，也有足够的心智选择她的人生。她要是愿意和我们一起冬眠去未来，那我们就一家人一起走；她如果想留在现在这个时代，那我们俩也尽到了做父母的责任，可以放心启程，一同前往未来。”　　 “18年之后，你我不过40多岁，仍然处于壮年，完全不妨碍执行我刚才说的计划。”　　 “谁说救世主……一定要是动画、漫画、小说里的那些年轻孩子们呢？中年人，一样可以当救世主。”　　 ……　　 林弦看着手里的《冬眠手册》，没有翻开。　　 他扭过头。　　 颇为意外看着赵英珺：　　 “你这行动力也太强了吧，就隔了一天时间，你就把这么长远的计划想好了。”　　 “你也说过，冬眠到陌生的未来，是一件很恐怖很孤独的事情，你很抗拒冬眠……其实这点我也一样，就算是让我等到18岁再离开虞兮，我还是不舍得。”　　 “我也不舍得。”　　 赵英珺诚然说道：　　 “可是，这世界上，如果你不去做这件事……还有任何人能替你去做吗？”　　 她看着林弦，轻笑一声：　　 “都说夫妻连心，你瞒不住我的。我清楚知道你这段时间在头疼什么、焦虑什么……其实，根本不是这些困境。”　　 “你这么聪明，你当然能想到睡进冬眠舱就可以解决所有事情，但代价……就是离开这个时代，离开虞兮，离开我。”　　 “黄雀在哥本哈根海边的那句遗言，让你愧疚也让你难以抉择。拯救人类未来的责任感、与陪伴家人保护家人的责任感……这两种责任感的冲突，才是真正让你头疼、犹豫、焦虑的根源。”　　 ……　　 一时间，林弦沉默了。　　 赵英珺把他看得很透。　　 冬眠。　　 是他一直刻意逃避的选项。　　 黄雀化作蓝色星屑之前，虚有虚无的手掌抚摸自己脸庞，劝说自己……千万不要离开虞兮。　　 他又亲眼看到第三梦境里，赵英珺孤独等了他六百年。　　 这怎么可能会舍得离开她们呢？　　 “我是你的妻子，也是虞兮的母亲。”　　 赵英珺从长木椅上站起身，来到林弦身前。　　 低头看着他：　　 “如果说拯救世界，挽救未来，是你的义务；那把虞兮养大，陪着你到老……就是我的义务。”　　 “黄雀在后的意思，可能真不是为了抓你这只螳螂；而是真正的……我永远在你身后。”　　 “所以，林弦，不要有什么后顾之忧。正如我们一开始认识时我对你说的话一样，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去做你付诸一生都不会后悔的事。”　　 “而且……我刚才说的方案，难道不是最好的方案吗？无非是晚18年再睡进冬眠舱而已。我们先一起把虞兮养大，然后……”　　 她伸出手，将他从长椅上拉起，微笑说道：　　 “然后，我陪着你……”　　 “【一起去世界的尽头。】”